許久不見的名字在今天又一個個浮了上來,樓歡挑了幾個點進去,手指一劃,好幾個人與他上一次聊天還是在春節的時候,互相賀新年快樂時寒暄過幾句。
多年前,當他萬衆矚目時,便覺得身邊一片喧騰聲,各界都是好友。如今再四下張望,隻看見空空蕩蕩。
他并不覺得這是因為人們說的圈子裡的捧高踩低——至少不全是——隻是情誼是要靠相處去維持的,當他的身影淡出了各個通告、活動,曾經那些還算要好的友人自然也尋到了新的、更常相處的朋友。
樓歡有時仍會想起自己二十七歲時的那個生日會,江宇在他生日的一個多月前就将一應事項都接了過去,勢必要打造出一個能上各大媒體頭條的盛宴。
他進門時就被角落裡的鎂光燈閃了眼睛,往旁邊躲了幾步,差點撞上了托着酒的侍應生。
圍上來的好友們連聲起哄,說壽星竟然還遲到,必須罰酒三杯。曾合作過的導演、制片人也出席了他的生日會,一改往日在片場裡嚴肅的模樣,笑盈盈地舉杯祝他生日快樂。
他們看起來都很喜歡他。
他前一部劇收視頗高,幾次“觸電”的嘗試也得到了觀衆的認可。人們都說,樓歡已經是當之無愧的這一代的第一人。
他那天喝酒喝得有些急,不需要人灌,拽着幾個平日裡常一起聚會的朋友就碰杯。朋友酒氣上頭,搭着他的肩絮絮叨叨地說:“你人真好,又帥。真的,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覺着,怎麼能帥成這樣。怨不得你火,你不火誰火。”
樓歡已經開始覺得腦子重身子輕,甚至覺得自己飄飄忽忽地浮在了空中,看着另一個自己被人注視着。
真奇怪,他在不同的人眼裡似乎有不同的模樣。媒體眼裡的他是一種模樣,觀衆眼裡的他是一種模樣,朋友眼裡的他又是另一種模樣。
他被這些評價上了一層層的妝,漸漸連自己都摸不準自己的樣子了。
他們看到的是我嗎?
樓歡踉踉跄跄地走到陽台上,點燃一支煙,指尖刻意放在離煙頭很近的位置,感受着灼熱的溫度。
我能變成他們所期待的那個樣子嗎?
我應該變成他們期待的樣子嗎?
“你怎麼在這兒?裝思想者呢?”
熟悉的聲音——樓歡轉過頭去——熟悉的眼神。
他輕聲笑了笑,重新把頭轉向外面,用夜色掩住眼中的霧氣,飛快眨了眨眼:不管楚群那百轉千回的複雜心思裡有些什麼,他看他的眼神裡那絲親近的嫌棄從來沒變過。
楚群看他從來不是看那個耀眼的明星,而是朝夕相處四年、既饞嘴又小氣還幼稚的家夥。
樓歡輕輕吐出一口氣,左手微微開合,像是要從虛空裡抓住些什麼。
像是要抓住時間。
他并沒有醉到人事不省的地步,卻還是跌跌撞撞地走回宴會廳,一頭栽倒在角落裡的沙發上。沙發本是個三人的長沙發,他卻将身子蜷成一團,讓出了一人的空位。
感受到那一頭沙發座微微下陷,樓歡的心突然定了下來,嘴角牽起,笑出了聲。
“呦,那麼高興。”
樓歡閉着眼睛,隐約感到有身體的溫度向自己壓過來,一隻手穿插到他的發絲間,撥弄着他的頭發:“這就醉了?你喝了多少啊,知道自己酒量差還喝那麼多。”
我沒醉。
樓歡心裡想着,卻不出聲,隻是用手臂擋開楚群撸貓似的動作,嘟囔了一句:“煩人。”
楚群笑了聲,不再捉弄他。
察覺到壽星的缺席,有朋友尋到了這個角落裡,和楚群打了聲招呼:“小樓醉了?”
“沒事,我看着他。”楚群說。
腳步聲遠去了。
一直不停歇的高聲談笑像是白噪音,樓歡閉着眼睛,意識逐漸昏沉,也不知道自己算是睡沒睡着,隻知道當自己再次察覺到外界的動靜時,宴會廳裡已經安靜了下來。
江宇壓低了聲音說:“謝謝你照顧他了,也挺晚的了,你先回吧,我送他回去就行。”
樓歡沒聽見楚群的回答,隻聽見笑聲。
他聽了也想笑,總覺得有人謝謝楚群照顧自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我跟楚群誰跟誰啊。他想這麼說,但迷迷糊糊隻發出了幾聲含糊的嗯聲。
他的頭發又被揉了一把。
“生日快樂。”楚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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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快樂。”楚群說,然後趁樓歡不備用手戳了一下他的肚子,“回去别吃月餅了,總感覺你比早上胖了。”
樓歡從楚群身後跳過去,揮舞着手臂捂他的嘴:“小點聲,導演還沒走呢。”
楚群感到樓歡的指尖蹭過自己的嘴唇,他的手指略比嘴唇表面的體溫低一些,但算不上涼——卻讓他将剛剛還沉醉過的月色寒涼給抛在了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