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宇推開陳峰,向前緊趕幾步,擡起手又沒敢拉樓歡,隻側身跟着他的步子:“還是我先帶你處理一下傷口吧,小輝年輕,沒經過事......”
樓歡的右手依舊握成拳頭,手指被血與汗濡濕,幹掉的血又在指縫間凝結成痂,指尖被捏在掌心,一直與傷口摩擦着。疼痛跟随着脈搏的節奏一跳一跳的,額角的鈍痛也跳動着,像一把貫穿他身體的鋼劍,硬逼着他挺直腰杆站穩了身子。
每一步的動作都震得他腦子生疼,胃裡像坐了十多個小時土路上的長途車一樣翻江倒海,江宇的喋喋不休落在耳朵裡成了尖銳的高頻耳鳴。
樓歡難以忍耐地偏過頭:“我自己可以。”
出口的語氣并沒有他想要的那樣生硬與堅定,卻因為虛弱與沙啞顯得有些發飄。他想扯出一個冷笑,但又沒那個力氣,隻清了清嗓子,沉着臉用下巴點了點陳峰:“你和他沒什麼事要談嗎?”
樓歡本是英氣俊朗的長相,但一雙介于杏眼與桃花眼之間的眼睛清澈透亮,給他平添了許多柔軟與孩子氣。
往日裡尋求突破梳上大背頭、彎着眼睛冷笑時,還能撐出個笑裡藏刀的斯文敗類皮相,有幾分鋒利的意味;可當他真的面無表情地生氣起來,又不由自主地睜圓了眼睛,像眼神濕漉漉的幼貓炸起渾身的毛發,看上去不讓人畏懼,倒是有幾分委屈與可憐。
江宇便以為樓歡對他不同往常的态度是還沒從驚吓中緩過勁來,忙說:“這裡的事之後再說,我先把你手上的血止住。”
樓歡閉了閉眼,用手肘撥開江宇,聲音不大不小地說了句:“你來得好快啊,還能有房卡呢?”
江宇僵在了原地。
沒人攔路,樓歡步子緩慢但姿态挺拔地出了門,房門自動回彈,在他身後碰上了。隔着門,他隐約聽見陳峰暴跳如雷的聲音:“江宇,你是不是在耍老子......”
樓歡彎下腰,撐着膝蓋,眼前一片模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将喉嚨裡難以抑制的哽咽咽下,沉甸甸地壓在胸口。
他雙腿發軟,走的每一步都像在下墜,筆直地落進無光的深淵裡。
小輝來的時候看着他的樣子吓傻了,慌慌張張地在酒店門口攔了輛車,也沒顧上問他為什麼不叫公司配車的司機,連聲催促出租車趕緊去醫院。
樓歡把受傷的手捧在胸前,搓了搓傷口附近皮膚上幹掉的血漬,傷口沒有完全凝上,又開始滲出血來。出租車座位的白套子似乎剛洗過,連灰印子也沒一個。樓歡不好意思讓車上沾染上血,就把掌心蓋在牛仔褲上,好用褲子吸收掉淌出來的血。
出租車司機大抵是認出了他,不斷看着車内後視鏡。
樓歡已經沒心思去想要是讓記者得知了這消息會怎麼樣,直接在車上撥通報警電話。他拿手機的手都在發顫,小輝接過來替他拿着,放在他耳邊。
“喂,我要報警,有人給我下藥......我不知道是什麼藥,就是沒力氣,頭暈......剛才在世紀華庭酒店,我現在已經出來了,在去醫院的路上。”
“給我下藥的人叫陳峰......我沒親眼看到他下藥,但他肯定提前知情。因為我在飯桌上沒力氣了之後,他就拖着我去了......”樓歡的聲音低了下去,說話含糊起來,“去了房間裡。”
“吃飯在205号包間,房間号是903......沒其他事,沒過多久,我同事就來了。嗯好,我先去醫院做化驗。”
“我的名字?”他吸了一口氣,才說,“我是樓歡。”
車門打開後,與其說樓歡是邁出去的,倒不如說他是将兩條腿摔出車去的。他雙腳重重砸在地上,人卻坐在車子裡遲遲起不了身,直到小輝繞到他這邊将他胳膊架到肩膀上,他才勉強站住了。
小輝想扶着他往急診樓走,卻被樓歡喊住了:“等一等。”
樓歡從褲兜裡掏出一個皮夾,轉頭叫住了司機。
小輝提醒說:“車費我已經付了。”
樓歡仍是将現金全都掏了出來,大概有那麼七八張紅票子,遞給司機:“謝謝你送我過來。”
“哪用得了那麼多,”司機撓了撓頭,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放心,乘客的私事我不會對外說的。”
樓歡笑了聲,揮揮手,轉身離開了。
一邊走,他的心一邊在狂跳。
分明在車上報警那會兒已經下定決心不管不顧了,等回過神來,他卻仍是在意起這事要是傳了出去,會惹來多大的輿論風波。
走了幾步路,他又想:我不該怕的。
這世上絕沒有受害者會比加害者更覺得羞恥、更瞻前顧後的道理。
至少,他不相信這種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