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福來猛地沖上前去,抱起小福。
小福身上布滿了點點鱗片,瞪大着眼睛被白茫茫蒙上了一層霧氣。
“小福!小福!你說話!說話啊!”江福來聲音沙啞。
高高在上的男人終于落在江福來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對父子。
“仙尊!你救救我兒子!讓我做什麼都可以,你救救他啊!”
“救不了。”
很冷的聲音。
“那蛇妖妄圖奪舍你兒子,奈何道行太淺沒能成功,但你兒子被妖力侵蝕,已經妖化,他不再是人了。”說着,男人拔出了劍。
“讓他早點解脫,于你于他都好,讓開吧。”
江福來驚恐地抱緊了懷中的兒子,他甚至沒聽明白之前男人說了什麼,隻知道這個男人要殺掉自己的兒子。
“我說讓開。”男子有些不耐煩。
“你們辦案,就是靠草菅人命嗎?”
地上的人佝偻着背,聲音顫抖。
男子皺起眉頭,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你說什麼?”
“我認得你的衣服,你是禦華司的人,你們替上面……替上面斬妖除魔,”江福來哆嗦着擡頭,聲音有些不利落,“上面的人要活,我們就不要活嗎?你殺那妖怪這般容易,怎麼就不能先讓他放過我兒子!我們的命在你眼裡,就不是命……”
看着江福來滿眼的恨意,男子露出了冷笑,“你這不是清楚的很嗎?罷了,一條命還是兩條命,我也不在乎。”
說完,男人舉起了劍,江福來摟緊兒子,閉上了眼睛。
“喂,這倆人留給我處置,你走吧。”
江福來猛地睜眼,循着那熟悉的聲音看去,是那個年輕人。
三年過去年輕人身影拔高許多,但模樣并未變多少。
“走啊,你還愣着幹嘛呢?”年輕人催促道。
男人露出了幾分忌憚之色,他猶豫了一下,向門外走去,經過那年輕人時男人說道:“可别留下後患。”
年輕人撇了撇嘴,不置可否,男人也不再留戀踏步離去。
江福來像是看見了救命稻草,抱着小福沖到了年輕人身邊:“大人!救救我兒子,求求你,求求你。”
年輕人看向毫無反應的孩子,攤開了手:“救不了,那家夥沒騙你,人一旦妖化就是回天乏術。”
年輕人的話讓江福來如墜冰窖,他抱着兒子跪倒在地上。
“但是,有辦法讓他活命。不過啊……”
話還未說完,江福來猛地擡起頭,定定地看着年輕人。
從他的眼神,年輕人就知道不用再說什麼了,江福來什麼都願意做。
人若成妖,食人為生,越吃人,越失人智,越妖化,且變不成什麼高等妖物。但不吃人,就會死。
顯然,江福來這份工作,能給他兒子解決溫飽問題。
起先,小福會有有意識的時候,還會向往常一樣幫他做飯打掃,好像不記得那天的事情一般。可突然間,他就會變得狂躁,非常具有攻擊性。從最初的破壞物品,到對江福來下手。
後來,小福有意識的時間越來越短,而且随着他的長大,有時候那些不定時運送來的屍體已經不夠滿足他了。
沒有辦法,他不能讓兒子餓死。
他騙來的第一個女孩,父母雙亡,為了給弟弟湊學費從江福來手上拿了錢。
她以為隻是“去一間客棧做些灑掃”,沒想到喪了命。
第二個是個寡婦,有一個三歲的孩子。
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
愧疚嗎?
他從來不去想這個問題。
他隻知道小福越來越不像小福,性格,樣子,以及對食物越來越大的需求。
後來江福來已經難以控制發狂的小福了。
那年輕人最後一次出現,在壁影前打開了一座密室,江福來在這裡這麼多年都不知道這裡居然有這麼一個地方。
年輕人讓他把小福鎖進去,他自然不願意,但他沒有辦法。若是被人發現,那小福難逃一死。
他把小福關進去的那天,也是一個好天氣,和這個客棧開始蕭條的那天一樣。
小福還是人的樣子,但已經沒有了任何情感,仿佛周圍的一切都和他沒有關系。
又過了這麼長時間,小福在長大,可長得很慢。
細瘦的脖子頂着小小的腦袋,就那麼站在密室的階梯上一臉漠然地看着江福來。
江福來與他對視很久,終是關上了密道的門。
光自小福身上退去,黑暗将他一點點吞噬,江福來嚎啕大哭。
這麼一關就是十年。
十年時間,很多東西都變了,最初的年輕人再也沒有出現過,和他對接的人林林總總換了許多。
江福來面對屍體也不再害怕,甚至有時心裡還急切地盼望。
日複一日,屍體送來,江福來就打開密室。
處理屍體的銀錢,他便拿去以各種各樣的借口騙一些孤苦無依的人上門,隻要給點甜頭,這些人多是願意來的。
唯有一個年輕男人,江福來低估了他的體能,讓他跑了。但好在因為見過小福的樣子,這個人瘋了,瘋言瘋語的,誰信呢?
不過從那以後,江福來再也不找男人了。
裴瑾疏看着面前白發散亂的老人沉默良久,“那些失心瘋的官員是怎麼回事?”
江福來冷笑一聲,“那妖孽死了沒多久,聖上賞了一批人,說是治妖有功,未驚民心,未傷民生。可笑嗎?我們算什麼?我兒子變成這個樣子,我有罪,我對不起他,他們每個人也都有罪!”
老人嘶吼起來,他擡頭盯着裴瑾疏,眼瞳中像是燒着熊熊得火,“我對不起那些婢女,我會下十八層地獄,但我沒對不起那些人!”
“所以你利用那些婢女,讓那些官員由瘋至死。”裴瑾晞冷聲道。
“我怎麼做的,不用跟你們說!”風聲呼嘯而來,躺在地上的小福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動了起來,他纏上了江福來的身體,沖自己擋父親張開了血盆大口。
裴瑾晞出劍極快,電光火石間,一段蛇尾便落了下來。
小福吃痛尖叫着松開了江福來,裴瑾晞一把拉過江福來将他打暈。
兄弟倆對視一眼,裴瑾疏怅然歎息,他轉頭看着懷中這個一生凄慘的老人終是下定了決心,他并未再看裴瑾晞隻是點了點頭。
得到響應的裴瑾晞利落轉身走向那半人半蛇的妖物,可來到那妖面前,裴瑾晞停住了。
他看着蜷縮在地上的小福的眼睛,那眼睛裡分明有人的情感!
感受到了他的視線,小福擡起了頭。
這個似人似蛇的怪物眼中有淚,但他裂開嘴,露出了笑容,“仙尊……有勞……”
聞言,裴瑾疏也是驚訝地看了過來。
“你還有意識?”
“有時候……會有。”很久沒說話了,小福的言語很艱難,“我對不起”,他擡起手指了指裴瑾疏懷中的江福來,“還有……”他張開手比劃着,兩人知道他在說那些姑娘。
“爹說,對不起我,沒有的,他關我,他也難過。”
這句話前言不搭後語,但兩人還是聽懂了,裴瑾疏瞳孔微動,問他:“他把你關起來那天,你是有意識嗎?”
小福點頭,二人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難過,我不讓他……知道。求求,你們,别讓他知道。”
小福靜靜看着兩人,眼中滿是祈求。
“好。”裴瑾晞答應。
得到答案的小福又是咧開嘴笑了。
“謝……謝仙仙尊。”
說完,他揚起脖子,閉上了眼睛。
這時的裴瑾晞卻沒有動。
他知道這父子可憐,是這京城的犧牲品,但那些喪命的女子又何其無辜。
殺人償命,眼前是吃了無數人吃了無數秘密的妖怪,因他喪命的甚至不止這些女子。
裴瑾晞握緊了寒鈞。
忽然,小福睜開了眼睛,他斷掉的尾巴迅速生長愈合。
再次看向裴瑾晞時,眼中已是恨和貪婪。
他粗暴而又莽撞地撲向裴瑾晞。
裴瑾晞深吸一口氣,擡起了劍。
結果隻在一瞬而已。
死去的妖化成一股黑霧很快消散了,半點痕迹都沒留下。
空寥寥的密室中,牆上兩個燭台,地上一方石床。人聲沉寂後,這裡安靜得可怕。
他就在這裡,這麼呆了十年啊。
裴瑾疏看着那空蕩的石床,他的手握得很緊,青筋畢現。
裴瑾晞走向石梯,“我們上去吧。”身後沒有跟來的聲音,裴瑾晞腳步一頓,平靜地說:“往者不可追。”
裴瑾疏抱起江福來,跟上了裴瑾晞。
人這輩子,不管怎麼樣都得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