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劍若離弦之箭，直沖入那星火瀑布，點點火光落在他們周遭，不燙，像是小煙花濺在手上一般毛絨絨的觸感。
穿梭在這片星火海洋中，那萬千光輝已然落盡，可山中還是燈火璀璨。裴瑾疏細看那些光源，原來每一棵樹，都布滿了小小的銀花，銀花中心有鐵水，鐵水包着引燃芯，剛剛火焰墜落鐵水迸發四射，待冷卻下來隻有燈芯燃燒着。
“師尊。”九方宸輕聲喚他，“你喜歡嗎?”
裴瑾疏看向九方宸，眼底是濕潤的溫柔，他一字一句道：“很喜歡，謝謝你。”
看着那一個個光火溫暖的銀花燭，裴瑾疏忍不住問道:“你這是做了多少個?”
“正好十萬。”
聞言裴瑾疏終難自控，片刻失神。
十萬個，把它們做出來，運到後山，再錯落安放在樹上，就為了這麼一瞬間。
明明世上有千萬樣禮物，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
裴瑾疏震驚動容，九方宸倒是笑笑：“有模具的，我做了一年多，閑了就做幾個。
是啊，他準備了一年的東西，幾乎每天晚上他都去煉器堂做一批這種小玩意兒，然後把它們包好，再運到後山，藏在樹下。
但在前世，喬家事件過後，他沒再把這份驚喜做下去。
後來太上雲崖修築後山的時候，負責施工的梓人發現很多樹下都藏着包裹，打開就是一個個小銀花燭，這些小花燭被呈給帝王宸，他沉默看了很久，讓梓人自行處理了。
青辭緩緩前行在這片灼輝中，兩人不在說話各有所思，一段時間過後，熙熙攘攘的聲音響起。
“怎麼這麼亮？”
“那些發光的是什麼？是妖嗎？還是燈啊？”
“好漂亮啊！”
看來剛剛的星火深海也是驚醒了九州雲崖。
九方宸和裴瑾疏對視一服，見裴瑾疏眼中無親，這時才反應過來他一身湖色寝衣，黑發垂落。剛剛疾風一吹，那寝衣也是淩亂不整。
九方宸剛剛生怕時間過了其他什麼也顧不得，這一時忍然有些尴尬
“師尊沒事，我帶你回去，咱繞一下不會被發現的。”說完便潛入樹林之中，小心翼翼繞到山背，又返回了在水星河軒。
這條路他熟悉得很，果然沒被任何人發現。
降落在在水星河軒門口，九方宸正要回頭說什麼，卻見裴瑾疏低着頭默不作聲。
“師尊，你怎麼了？”
“你别這麼對我。“
兩人同時開口，那話九方宸似是聽清了又有些迷惑。
他看向裴瑾疏，就那麼一瞬間，他從那微阖的眼中看見了痛苦，恍若大雨将至時那陰沉的天空，沉悶地讓人喘不過氣來，可你無能為力，隻能等着那場雨到來。
那抹痛苦一閃而過，九方宸心中卻如岩漿滾過，裴瑾疏的這番情緒，他隻在前世看過。
這是為什麼？今生有什麼讓他痛苦？
裴瑾疏也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轉瞬一絲得意的笑容揚起在臉上，“你這不是要讓仙尊長老們羨慕死我，其他徒弟多難做啊。”
那驕傲與欣喜不像是假的，可九方宸總覺得有些不對。
裴瑾疏替他一整被風吹亂的發絲，擺手道：“快回去吧，你明天還有早課不是嗎？”
九方宸猶疑了一下離開了，他懵懵懂慬走了幾步，忽然上空一聲振響，他回神擡頭，一件輕薄鬥篷蓋在了他的頭上，蓋下了一樹桂香。
九方宸撤下鬥篷擡起頭來，裴瑾疏倚靠在欄杆上對他微微一笑。
他一時恍惚，想起喬家那次醒來後，他也是在這裡給裴瑾疏扔下了一件外袍。
目送九方宸遠去後，裴瑾疏松下身子，懊惱地捂住臉靠着欄杆滑坐在地上。
失态了，九方宸應該不會察覺到什麼吧？
已經夠高興了，這世上有誰能得這種禮物，要是自己就是他的師尊該多麼高興，自己本該就是他的師尊，就是他的師尊而已！
修長白皙的手指插入發間，裴瑾疏緊緊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把什麼快要溢出的東西死死按住了。
一頭霧水的九方宸腦子裡轉了幾個彎都沒想明白裴瑾疏那是什麼意思，直到回了卧房被門口的黑影吓了一跳。
“師兄，你吓死我了！”
陸世不知在他卧房門前坐了多久，見他回來一笑起身道：“真是漂亮，我隔着那麼遠都被那煙花火光震撼到了，師叔想必很高興吧？”
那天九方宸說漏了嘴，陸世軟硬兼施逼着九方宸告訴了自己他準備的禮物，當時就給陸世震驚了，這麼大的工程量，這麼精細的活計，他居然自己就這麼一點一點做出來了。
真是，明明嘴上對師叔不滿，要不是在乎得很，誰能去做這等禮物。
九方宸抓抓腦袋，“應該…算高興吧。嘶，高興肯定是高興的……”裴瑾疏驚喜動容的表情還未從腦海退去。
“但是…”九方宸欲言又止，“哎，就是高興！師兄你在這兒等我幹嘛？就問這個？”
“當然了，我一直擔心你和師叔。”陸世看着九方宸的表情，“你肯定沒說實話，到底怎麼了？”
說到這份上九方宸也不掖着了，他一招手示意陸世進屋，點上燈後兄弟二人坐在桌前，九方宸抓了抓頭，“師兄不是我想瞞着你，這事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就它沒法說清楚。哎，我從頭給你講吧。”
他一口氣把話全秃噜完了，杵着下巴皺眉道：“你說他到底高不高興啊，他是不是想跟我說什麼？”
半晌沒等到回應，九方宸忍不住看向陸世，見他皺着眉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師兄？”
陸世反應過來，看着九方宸似乎想說些什麼，可又沒說出來，最後道：“你等我捋捋，我想明白了告訴你。”
九方宸長歎一口氣，趴在了桌子上。
陸世欲言又止，想了想岔開了話題：“今年的金鱗會你跟楚樓主學藝嗎?”
九方宸轉向他點了點頭，“師兄你呢？”
陸世一笑，“老樣子，我不換。”
金鱗會上的教學自然是門派相好，彼此之間才會傳授教導，可陸世除了是九州雲崖的弟子，還是皇家的穆王，天子的親弟弟，一舉一動都是惹人牽挂，為了不找平白無故的猜測，陸世在金鱗會上也隻跟在裴瑾晞身邊。
九方宸直起身，有些不忿，“憑什麼你什麼都得收斂着，那位置你又不稀罕，他自己坐着擔驚受怕那是他的問題！”
陸世知道九方宸為自己不平，還是擡手拍了他一下，“别亂說話！”
“我就說！我就說！我偏要說！”
見九方宸耍賴，陸世無奈也沒有辦法，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道：“還是說說你吧。”
“怎麼又說我？”
“這把跟師尊學藝受教的肯定還是沈馳，你可不能亂給人家甩臉色。
這名字一出來九方宸臉色就不是很好看了。
和他争奪裴瑾疏的不隻有隋膺，還有這麼一個沈馳。
沈馳是裴瑾疏和裴瑾晞堂姐裴嫣的兒子，江南沈家的小公子，泰鬥沈世清的親孫子。
當年那場大戰裴家死傷慘烈，自此敗落，好在沈家對裴嫣還是很好。
裴瑾疏和表瑾琋本來和裴嫣井不熟悉，但家破人亡後，僅存的血親關系也使得他們親賴起來。在兄弟二人最艱難的時候，裴嫣用在沈家攢的金銀細軟接濟過二人。
後來兩人闖出一番名堂，在九州雲崖立下腳跟後，也是給了裴嫣倚靠。隻可惜因裴嫣父母兄長皆亡，她受打擊太大，身子日漸衰弱，在沈馳五歲時去世了。
在兩人前去沈家追悼時，沈家就提出讓沈馳入兄弟二人座下。隻不過那是兩人都沒有收徒的打算，便婉言拒絕了。
後來裴瑾疏收隋膺為後，沈家又是來信想讓裴瑾疏将沈馳也收入座下，裴瑾疏也有所松動，這事本來都快談妥了，就差表瑾疏去一趟沈家走個流程把沈馳接上九州雲崖。
可誰知裴瑾疏下山一趟，居然帶了個九方宸回來，并宣稱這是自己的第二位弟子。
九州雲崖主張精心育人，曆來的規定就是仙尊收徒不得超過兩名，九方宸來了，即使是裴瑾疏也不可能破例收三位弟子。
而裴瑾晞更是死倔，沈家根本不可能在他那兒撬開口，所以這沈馳自然沒上成九州雲崖，說起來還是九方宸搶了人家的位置，
沈氏雖比不得栾氏那般富可敵國，可也是家大業大，對沈馳又是寵愛，後來也不知什麼原因，沒送沈馳上宗門，隻是請了仙尊回家來教。
雖然師徒沒做成，可裴瑾疏和裴瑾晞對這外甥也是極為關心，每次下江南都去探望，私下的關系很是融洽。
人家舅甥隻在外頭見面，所以沈馳和九方宸他們就沒什麼交集，除了在這金鱗會上，裴瑾琉是鐵定帶沈馳的。
在對沈馳的問題上，九方宸和隋膺可以說是同仇敵忾，他倆都不喜歡沈馳，很不喜歡，非常不喜歡，嗯……很讨厭！
這人的真的是，嬌慣壞了。
這個詞本來九方宸隻用來形容隋膺，見過沈馳之後他再也不這麼說隋膺了。
沈馳當然也不喜歡他們倆。
第一次參加金鱗會的時候九方宸和隋膺年紀還小，都不想離開表瑾疏，沈馳來了之後九方宸和隋膺開始也是友善相待。但沈公子看不上他們，你跟他說話像是給炮仗點火，說一句他回個高傲的炸響，噼裡啪啦一陣給人炸懵了。所以沈馳來了沒多長時間九方宸和隋膺是各自紛飛，找地方受教去了，打死不跟這小子在一塊。
但人都是會成長的，第二次金鱗會九方宸嘴上功夫就能跟沈馳一決高下了，隋膺更是直接上手。
這第三次金鱗會……估計更精彩了。
九方宸一聲冷笑，“他隻要不來惹我，我懶得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