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内氣氛凝重，裴瑾疏和九方宸已經僵持許久。

裴瑾疏一貫和煦的臉如今冷峻而嚴肅：“你跟我說明白，到底什麼原因你不能跟我一起回去！”

九方宸解釋說：“開兩界門需要有人維持空間通道，鏡城主一次隻能維持一個人過去的空間通道。且開過一次門之後起碼要等結界自修複三個月才能開第二次，否則結界薄弱很容易出事的。”

裴瑾疏毫不猶豫：“那我在你後面回。”

九方宸無奈，“師尊，我還需要一點時間把妖界的關系處理幹淨，把所有商脈交給鏡城主。再說八年了，你不擔心人界是什麼情況嗎？龍首山那場劫難和太子的錯誤決斷有很大關系，皇朝必定要經曆一番動蕩，陸師兄極有可能被卷進去，如果陸師兄被卷進去了，隋膺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同理宗主也不能袖手旁觀。”

裴瑾疏沉默了。

九方宸繼續道：“師尊，人界和妖界不一樣，我先回人界和你先回人界在很多事情上很可能是不一樣的結果。我知道你擔心我，可你反過來想，我在這裡有鏡城主的庇護，如果我先回了人界誰來護着我？是，有不少人對我都不錯，但這麼多年過去，修真界是個什麼情況你我都不知道。師尊，你真的覺得我先回人界會比留在妖界安全嗎？”

裴瑾疏輕咬下唇，有些動搖了。九方宸說的在理，可兩人同在一界他都難尋九方宸的行蹤，兩界分隔……

看着裴瑾疏表情糾結，九方宸豎起兩指，指天承諾：“我保證，師尊。三個月後必定回九州雲崖。”

“若你回不來呢？”裴瑾疏定定瞧着九方宸。

九方宸望進那肅然的眼睛，看見了一顆不安的心。他頓了頓，輕聲道：“我不敢，師尊，我不敢。”九方宸說着，向前傾了傾身子，接着道：“那你肯定會想辦法來妖界找我的，我怕你再走這一遭，我必定得回去。”

裴瑾疏的心一顫，避開九方宸那雙情真意切的眼睛，他的手在胸前輕輕攥了攥，忽然伸出小指，對九方宸說，“拉鈎。”

九方宸沒成想這麼一出，整個人有些恍惚，這麼幼稚？這麼……可愛？想着他擡起手，九方宸看着兩根白皙修長的小指交纏，輕聲一笑。

“嗯，拉鈎。”

魔界中州。

這裡風光與西南大相徑庭，頗似人界的發達城邦。魔人穿着打扮更為得體，城中規矩也更清晰森嚴。同樣，這裡對人類的敵意和輕視比西南可是明顯多了。

兩人在魔都不遠的城鎮落腳，這裡背靠京城，是魔界貴族尋歡作樂的好地方，所以極其繁華熱鬧。

程澈靠着三殿下的通關信和縣令的推薦信，很容易地在有名的雅樂之地風清月明樓尋得了一份度支的工作。

裴瑾晞本擔心這些樂樓魚龍混雜，程澈一個不慎說不定會卷入是非當中。可風清月明樓晚上才營業，而程澈的工作在白日裡，他才微微放心下來。

頭三個月程澈有規律地清晨走下午歸，可越往後他回來的時間越來越晚。

結交了新的魔人。舉手投足，都不是妄恨縣那些粗俗衙役能比的。

家中也開始出現了名貴的東西，翡翠瓷瓶，珍珠匣子，連筷子的項圈上都多了一顆紅寶石。

漸漸地，程澈開始晚歸，身上都帶了些許酒氣。

開始他會在外面洗換衣服再回來，到了後面絲毫不掩蓋了，有幾次甚至醉醺醺地倒在門口，還是裴瑾晞和筷子把他拖進屋的。

也是在這段時間，裴瑾晞常常在夜晚因為僵直的睡姿醒來，他總是會不自覺地看向榻上睡得極深的程澈，再慢慢撐着身子給自己換個姿勢。

裴瑾晞清楚地知道，兩人之間開始有了一道模模糊糊的線。

又是一個程澈晚歸的深夜，裴瑾晞輕輕撫摸着筷子漂亮的銀色皮毛，問它道“你說，程澈算的，真的隻是風清月明樓的賬嗎？”

筷子赤紅的眼珠一轉，它不知道诶。

裴瑾晞一把薅平筷子的兩隻尖耳朵，“我們去看看怎麼樣？”

“嗚？”

裴瑾晞出門時，正趕上最熱鬧點。

彼時夜市千燈，魚龍舞街，酒肆樓台映出觥籌的人影，食飯攤前煙火缭繞。

裴瑾晞的輪椅壓過這一街喧嚣，徑直進入了風清月明樓。樓中熱鬧更甚，劃拳鬥酒，談笑争吵，杯盞交碰，歌舞不覺。

顯然樓中是一派熏熏然的氛圍，常客對一個坐着輪椅來的人也見怪不怪，最多看他一眼就重新投入了各自的熱鬧。

他就是在這熙攘的魔人堆中找到了他要找的人，程澈坐在铎畔旁邊，笑得極為開心。看見他後，程澈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他起身走了過來，問裴瑾晞：“你怎麼來了。”

“太晚了，來接你回去。”

衆目睽睽下，程澈抽出了自己的胳膊，“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些事。”

裴瑾晞愣住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手心，程澈從來沒有不站在他這一邊。

“筷子，要好好保護瑾晞呀。”程澈摸了摸筷子的腦袋。

仿佛感受到了兩人之間不對勁的氛圍，筷子張嘴咬住了程澈的袖子，将他往裴瑾晞那邊拉。

“筷子，筷子！”程澈的聲音陡然提高。

筷子顯然有些害怕，可還是沒松口。

直到裴瑾晞說：“松口。”它才撒開嘴退回裴瑾晞的身邊。

“走吧，我們回去。”裴瑾晞調轉輪椅，朝門口駛去。

直到後半夜，門才被推開，那聲響很輕很輕，可裴瑾晞還是睜開了眼。他聽到程澈的腳步平穩，知他今夜沒有醉。斜長的影子投在了床上，漸漸将自己籠罩。

在這寂靜的黑夜裡，兩人的呼吸聲都十分清晰。

程澈在裴瑾晞床邊站了一會兒，回到了他的榻上躺了下來。

深夜就在無言之中翻轉而去。

第二日，程澈照常起床收拾，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在他整理床鋪時，裴瑾晞忽然開口，“你很久沒有帶我出過門了。”

在妄恨縣時，程澈三天兩頭帶裴瑾晞打獵，賞花，戲水，騎馬。他從不因為裴瑾晞的殘疾而躲避什麼，一切正常人能做的事情他都帶裴瑾晞做。

兩枚銅币可以租一匹馬半天，兩人常在原野疾馳，程澈控馬，而裴瑾晞拉開弓箭精準的射中獵物。

程澈的馬術是裴瑾晞教的。他和裴瑾晞相識就是被裴瑾晞的獅子骢給踏了一腳，自此對馬都有些害怕，九州雲崖的馬術是選修，他從來不去上。可到了魔界裴瑾晞又不能馭馬程澈隻能硬着頭皮學了。

程澈微微一滞，他将那被褥的折角整了又整，尴尬道：“最近實在是太忙了，風清月明樓的賬流動太大，等過兩天我帶你去城中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