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瑾晞倚靠在床頭,眼睛不知道聚焦在哪裡,“太忙就不必了。”
這是半年前的對話。
而如今,一箱黃金擺在裴瑾晞的面前,在火燭下閃爍着明晃晃的,讓人不安的富麗。而門外大雪紛飛,天地蒼白,與室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程澈低着頭不肯看他,“師尊,這些錢足夠你自己以後的生活了。”
似暴雷在心口轟然炸開,烈火烹油燒着他的五内,他曾笃定會有的時刻,猝不及防地來到了他的面前。
程澈終于要放棄他了。
他曾經無比希望這一天快些到來,可在真的來臨時,為什麼會這麼委屈,這麼這麼委屈呢?
“是我……哪裡做錯了嗎?”
他很努力很努力才問出了這句話。
是因為我脾氣不好嗎?我已經在努力地改了,我還可以改得再快一點。
還是因為水果和蔬菜太貴了?我可以不吃的。
或者是我做菜沒有風清月明樓好吃嗎?你可以吃完再回來。
是你睡覺的地方太難受了吧?我晚上可以自己翻身,你給自己買一張床吧。
我們可以……解決掉一些問題,我也可以改掉你不喜歡的。
你能不能......不要放棄我……
可是這些話,裴瑾晞說不出口。
程澈低聲道:“我也不想看見這樣的你了。從豔樓回來的那天我就想,我這麼做到底是為了救你還是為了我自己過得去。”
裴瑾晞竭力忍耐,眼淚還是落了下來,“那你現在過得去了嗎?”
“師尊,我也不想……”程澈咬咬牙,那“句抛棄你”還是沒說出口,“但因為你不會同意我接下來想做的事情的。”
“程澈!铎畔不是個好東西,你和他一起某事必遭反戈!”
“富貴險中求不是嗎?”
“那你就非要這富貴嗎?”
程澈臉上出現了異樣的神色,“師尊,你問這話……哈,你問這話……”他重複了幾句,忽然捂着臉笑了起來,“我的師尊,果然過得是高高在上的日子。”
程澈重新擡起臉,深吸了一口氣道:“師尊隻有這幾年才過的饑不飽腹,尚且覺得生不如死,而我從出生至今過得都是這種日子。我永遠矮人一頭,哪怕到了九州雲崖,我們師兄弟四人裡我也是最不讨喜的,”
他看着裴瑾晞驚異的眼神,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師尊,你不知道吧。我們剛來魔界你身受重傷,燒得迷迷糊糊,很多次,哦不,是每一次,都把我認成了陸師兄。哪怕你已經見到了是我,是我不要命地跟來魔界救你,也沒能在你心上留下點什麼。所以我想,能不能在你心裡争到一席之位,這八年就是這個念頭支撐着我過來的。可後來我發現,我可以在魔界過得如魚得水。在你心裡的位置對我來說其實沒有用啊,隻不過是個幻影執念罷了,而铎畔能給我的位置才是我想要的。”
程澈越說越激動,驟然對上那張滿是淚水的臉,話語戛然在喉,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明燭搖曳,落雪簌簌。
程澈平靜下來,看着裴瑾晞道:“這筆錢足夠你在中州過上富裕的日子了,如果将來不夠用,你再來找我。”
裴瑾晞咬牙垂頭,沒有說話。
片刻後,他聽見門的響動,冷風卷入的細雪落在他的腳邊。
程澈走了。
他走的時候沒有把門關好,風很快吹開了大門,雪灌了進來。
很久很久,裴瑾晞擡起頭,細碎的雪渣落在他的眉睫上,他臉上的哀恸已經蕩然無存,可鼻子和眼眶卻還是紅的。
“出來吧。”他對着空蕩蕩空氣說。
話音剛落,空中平白出現一道裂隙,皮膚黝黑的少女從裂隙中鑽了出來。
她生的嬌小的樣子,那張巴掌大的臉上卻長了雞蛋般大小的眼睛,金燦燦的眼瞳充斥了整個眼眶。
“嘻嘻嘻,很敏銳嘛,我可是跟了你很久了,你們說的話我也都聽到了。”少女在他身邊忽上忽下地飛舞。
裴瑾晞面無表情地溫:“你是誰?想要做什麼?”
少女湊到他眼前說:“我啊,是個空間商人。碰到你這樣的人太難得啦,你的腰椎傷透了,盤靈根基都碎成渣渣了,我想做個實驗!”少女興奮地搓了搓手,“我來劃開你脊背,接上你斷掉的骨頭和盤靈根基。”
裴瑾疏冷然道:“沒有人能做到這種事。”
“就是沒人能做到我才想試試啊!如果我做到了,豈不是很厲害!哈哈哈哈哈!”少女大笑起來,仿佛已經成功了一樣,“反正我看你也不想活啦,你就讓我做這個實驗嘛!”
少女期待地看着裴瑾晞,可并沒有得到理會。她皺起短短的眉毛,似乎痛下決心加了籌碼,“我可以把你送回人界哦。”
裴瑾晞空茫的眼睛一動,“你說什麼?”
“如果你讓我做實驗,成功了,你不光可以恢複健康,還可以回人界。”少女裂開嘴,露出一排尖牙,“怎麼樣,心動了吧?你想想,如果你沒在我的實驗裡撕死掉,得到的不是一個完美的結局嗎?”
裴瑾晞并未搭腔,他看着門外的落雪,似乎在想些什麼。
少女也不急,輕飄飄坐在輪椅的扶手上,晃蕩着雙腿。
良久,裴瑾晞開口道:“如果實驗失敗,我會用最後一點靈力炸掉靈核毀掉我的身體。”
“不行不行!”小女孩急了起來“你死了之後,把你的皮和骨給我,你皮相骨相都好看,我要做成娃娃!”
“那就免談。”
見他堅決,少女氣鼓鼓飛了兩圈,落在他面前妥協道:“那這樣好不好,如果實驗失敗,先讓我把你的臉皮扒下來,然後你再毀掉靈核和身體。”
少女将雙手握拳,撐着嬌小的臉龐,期待地看着裴瑾晞。
“好。”
燭火照着裴瑾晞冷峻的臉,已經不會比這再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