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骨沒有裴瑾疏想象中痛苦,但重塑盤靈根基着實遠超了他的預判。
光是從身上取出盤靈根基的殘體,便讓裴瑾晞眼前陣陣眩暈。
“讓我把你碎掉的盤靈根基先拼好。”
少女見裴瑾晞趴在床上沒回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一個冒着寒氣的冰盒中取出一條盤靈根基。
“嗯,現在讓我把它縫起來。”
說着,她拿着盤靈根基像裁縫一般在裴瑾疏身上比劃了比劃,做了稍許修剪後直接丢到了他的身上。
“開始融合啦,肯定會痛的,這條盤靈根基得重新認識你嘛,你隻能自己控制靈力的運轉,完全融合好就好啦。”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那盤靈根基徑自融入了裴瑾晞的身體,在他的皮膚下遊走着,尋找着他的靈核,不過片刻功夫,它便找到了目标,迅速紮入靈核之中以求靈力的供養。
一瞬之間,沉寂多年的靈核蘇醒了,靈力瞬間湧出,盤靈根基竭力想要控制主導,兩股力量撕打在一起,在裴瑾晞體内橫沖直撞,他趴在床上抓緊床單全身痙攣,時時刻刻告訴自己不能昏死過去。
他不怕死,但怕死不幹淨為人利用。
總不能死了變成個禍害。
終于,盤靈根基完全埋入裴瑾晞的骨肉血脈之中,與他的身體共存共生,靈力開始在他體内流轉,雄厚的木系力量自主修複着他的身體。
此時的裴瑾晞全身已被汗水浸透,而甚至無法松開自己緊抓着床單的手。
少女吹了一聲口哨,啧啧兩聲道:“你是人類嗎?真堅強。不過很順利呢,盤靈根基都沒有反抗過。你站起來走兩步呀,骨頭接的有問題我還可以給你拆了改改,等我走了就不負責了哦。”
她說的輕輕巧巧,拆了骨頭重接聽上去比飯燒糊了重做事還小。
裴瑾晞慢慢回過神來,他隻是本能的挪動身子,卻感受到了腿上肌肉一抽,這麼多年,這是他終于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的腿腳。他習慣性地雙手支撐自己坐了起來,有些僵硬地将雙腳落在地上,接着,他扶着床框,一點一點站了起來。
當他邁出第一步時,耳邊傳來少女疑惑的聲音,“你不高興嗎?明明都能走了還是這幅棺材臉。”
高興?是啊,應該高興來着。
他的身體正在痊愈,回到人界的機會就在眼前,他可以可以去找自己的弟弟,可以回到九州雲崖,可以做回弘璧仙尊,可以做許多許多事情。
可是他現在悲哀地發現,他在站起來的第一時間心裡想着的是,或許程澈和他之間,還有回轉的餘地。
“你準備什麼時候走啊?”少女噘着嘴坐在桌子上,“你應該很想回人界吧?現在啟程怎麼樣?”
裴瑾晞撐着桌子,聲音喑啞,“再給我點時間。”
少女抱起胳膊飛到他面前:“那你可要盡快哦,我的時間很寶貴的。”
裴瑾晞低聲道:“不會太久的。”
不會太久的,隻是……要個答案而已。
******
白日的風清月明樓不似晚上熱鬧非凡,隻有幾個雜役做些灑掃工作。
可今天白日到來的客人卻引來雜役們紛紛側目。
是個少見的人類。
還是個極其好看的人類呢。
有雜役上前問:“你找誰,”
裴瑾晞道:“程澈。”
雜役:“程公子可不随意見人。”
裴瑾晞沒再說話,隻是往那雜役面前放了一錠元寶,那雜役頓時兩眼放光,急忙将元寶收進懷裡道:“跟我來吧。”
那雜役帶他來到一處竹門,在門口喚道:“程公子,有位叫裴瑾晞的先生來找您。”
裴瑾晞看着那雅緻的竹門,那扇門卻一直沒有打開,他默默站了良久,開口道:“程澈。”
半晌,裡面才傳來一聲回應:“師尊。”
那雜役見狀識趣地離開了,留下裴瑾晞一人站在門口。
程澈依然沒有給他開門,裴瑾晞将心中沒由來的惶恐按下去,控制着聲音的顫抖說:“我……恢複了,是我自己走過來的。”
門内的人一頓,繼而說了聲:“恭喜。”
裴瑾晞的心一點一點冷了下去,“你就不想看看我嗎?”
門内沒有動靜。
裴瑾晞深吸一口氣,再次再次,把他的尊嚴踩在腳底。
“程澈,你跟我走吧,我們回人界。我保證,你想要的,回人界之後我都會給你。”
程澈忽然笑了起來,他笑得癫狂,裴瑾晞從未聽過程澈這般笑聲,讓人悚然。
“師尊,我憑着你的施舍得到我想要的,若你不給了呢?而且,而且啊,”程澈笑得穿不上氣,似乎在說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你還不明白嗎?”
裴瑾晞忽然不想聽程澈說下去了,他有種預感,接下來的話,會是匕首,是刀鋒,是赤紅的炭火,必然會給自己狠狠一擊。
“你痊愈了,才真的對我沒價值了。”
周圍的聲音消失了,縱然裴瑾晞已經準備好了迎接這沉痛一擊,可他沒想到會是千刀萬剮。
腳下已然失去支撐,裴瑾晞一手扶着門單膝跪在地上,另一手死死抵住心窩。
程澈,八年前,你該當殺了我。
他在門口跪立了許久,還是沒有等到那扇門開。
最終,他顫抖着手從乾坤囊裡拿出那箱金子,放在了門口。
“筷子我帶走了,”他撐起自己的身子,低聲道:“這是之前我們說好的。”
說罷,他轉身離開。
一步,兩步,三步……裴瑾晞在心中數着。
可惜直到他走出風清月明樓,身後依然沒有回響。
******
在水星河軒。
隋膺從感受到結界異動到趕到在水星河軒不過片刻功夫,他大步邁進正門看見的就是寒玉長青盞杯打開了不說,那人居然還拎着那半張芝麻酥餅。
怒火直接沖上頭腦,他想都沒想召喚了鳳栖,一劍劈了過去。
“你找死啊!”
沒想到那人一個閃身,兩指就夾住了鳳鳴劍!
一聲歎息響起,“怎麼愈發沒大沒小,在我這兒就敢動上刀劍了?”
“當啷”一聲,鳳栖掉在了地上。
隋膺後退兩步,看着面前的人,眼睛睜得如若銅鈴,片刻後,他給了自己兩巴掌。
這也沒消失啊。
他看着眼前錯愕的人,又是狠狠兩巴掌。
怎麼還在這裡呢?
“隋膺!”
一時沒反應過來的裴瑾疏終于反應過來了,上前擒住隋膺的胳膊道:“瘋了吧!這是幹什麼呢!”
“師……師尊?”隋膺小心翼翼反握住他的胳膊。
是夢嗎?
是夢吧!
亦或者是幻術?
隋膺想象過無數次裴瑾疏回來地場景,無不轟轟烈烈,神兵天降。
可他就這麼出現在了自己面前,平淡地站在這個屋子裡,仿佛沒有離開過一樣。
這八年他很少夢到過裴瑾疏,他也害怕夢見,每一次夢醒的感受都太過慘痛
“師尊,你,你這是……從哪兒出來的?”
“妖界。”
裴瑾疏撐起隋膺發軟的身體,讓他靠在自己懷裡,細細端詳着那張泫然欲泣的臉。
哪怕是向來不對付的九方宸,也從不掩飾地多次表達對隋膺眼睛的喜歡,那雙眼睛着實出奇的漂亮,無論喜怒哀樂嗔,都是流光溢彩,熠熠生輝。
現下那眼睛還是英挺不羁的輪廓,可卻被什麼東西蒙住了光彩。
與向來獨立的九方宸不一樣,隋膺自小嬌慣,對他格外依賴,也格外聽他的話。從拜師那天開始,哪怕芝麻大點小事都來找自己商量定奪。雷子赫私下常說“幸虧有你啊清許,否則我可真擔心這孩子怎麼長大啊。”
可這孩子到底是自己長大了,
曾經總找機會往自己懷裡撲的少年,已經長到了和自己眉眼齊平的高度。
“子期,我回來了。”
太好了,師尊回來了,師尊還是那個師尊,好溫柔。
那天門外經過的人都聽見了那悲恸的哭聲,可沒人敢輕易踏進在水星河軒,隻能匆匆去找了雷子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