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冢下,九方宸正控制着身體趴在石台上曬太陽,暖洋洋的日光烘烤在脊梁上很是舒服,連痛感都舒緩了,他幾乎快要睡過去。
程澈在他的腦海中問:“師兄,那咱是不是到了無塵界就不用單獨行動了?”
九方宸的眼皮快睜不開了,他用嗡嗡的聲音說:“看情況吧,我想把你背上那條傷疤去掉,不過那得重新從那道疤痕處切開,師尊他們在的話肯定不會同意的,實在不行等到了那邊咱還得找個機會單獨行動。”
程澈:“唔……有條疤也沒什麼吧?”
九方宸:“誰說的,萬一将來你喜歡的人因為這個嫌棄你呢?放心吧,你師兄我比烏魯魯手藝好多了,到時候麻沸散一上你都不帶疼的,睡一覺就好了。”
程澈憂心忡忡:“要是師尊他們知道了……”
九方宸迷迷瞪瞪:“那真就是出師未捷……”
背上的暖陽消失了,有什麼東西籠罩在上方,九方宸一個激靈瞌睡全無。他趴在石台上不敢回頭,可那陰影久久不散。
僵持許久,九方宸緩緩轉過身,強行扯出個笑容。
“師尊,師伯,下午好啊。”
沙雪雁回樓的主卧四面環窗,通透明亮,每扇窗看出去都是不同的山水景色,極為美麗。
主卧的内置簡潔典雅,書案上一隻白釉镂空香薰籠中檀香袅袅。
程澈側躺在床上,着看那白胖的香薰籠冒了許久的煙,終于給自己做好了心裡建設,他鼓足勇氣說道:“師尊,我不會跟師兄跑的,你把乾元绫解開吧。”
他艱難地動了動身體,裴瑾晞的天武,蒼金色的薄紗長绫緊緊綁在他身上,雖說綁的不疼,可就是讓他動彈不得。
見裴瑾晞不理他,程澈又開口求道:“師尊,一直捆着我也不是個事呀。”
裴瑾晞擡起眼皮,“怎麼,你能伺候我我就伺候不了你?”
程澈無奈:“它不是一回事,師尊,我沒打算同意師兄的計劃,你就松開我吧。”
“拉倒吧!他九方宸說什麼你就聽什麼!”裴瑾晞忽然暴怒,狠狠捶了一下桌闆,那張桌案瞬間凹了下去。
程澈瞳孔巨震,那桌子是沉水銀混梨花木做出來的,堅硬無比,竟讓裴瑾晞一拳捶出個坑。
他縮進床裡,再也不敢多說話了。
此刻,在水星河軒的氣氛也沒好到哪兒去。
“師尊師尊,你别生氣。”
九方宸抓耳撓腮急得不行,他如今和裴瑾疏同體連心,多少能感覺到些裴瑾疏的心境。
他能感覺到,現下裴瑾疏快氣哭了……
一旁看熱鬧不嫌事大隋膺體會不到裴瑾疏的心情,還幸災樂禍九方宸活該。
要他騙自己忙活了一晚上,這下師尊不理他了吧!
他正得意地想着,視線忽然對上了之前擺在桌上的寒玉長青盞,那盞裡現在滿滿摞了東西。
隋膺嘴角的笑意凝住了,他走到桌前,擡手打開了盞蓋。記憶中熟悉的香甜撲面而來,寒玉長青盞裡,滿滿的摞着芝麻酥餅。
“我要是沒有十足的把握,我會帶着程澈冒險嗎?我肯定不會啊!”耳邊九方宸還在用裴瑾疏的聲音苦做解釋,隋膺眼前不知怎麼就花了,他狠狠擦了一把眼睛,轉頭嗷一嗓子:“九方靖宇你就是個混蛋!!”
這一嗓子連帶着九方宸和裴瑾疏都給吓了一跳。
九方宸看着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櫻櫻子,半晌後恍然道:“你是不是想我了?”
接着他展開了手臂,“來,過來我哄哄你。”
隋膺倒是真沖了過來撲進他懷裡,可嘴上卻說:“滾!狗才抱你,我抱師尊。”
對啊,這是裴瑾疏的身體啊!九方宸感覺有點别扭了,尤其是裴瑾疏現在好像沒那麼生氣了他就更不是滋味了。
他手上一邊摸隋膺的頭一邊說:“我有程澈小狗了,你當小貓吧。”
“九方宸你個自大狂!”隋膺霍然起身,對他吼道:“成天自以為是,铤而走險,你知道師尊為你擔心多少嗎?程澈的身體你帶着去冒險,惹出麻煩還得讓師尊替你收拾,你就不能讓師尊省點心。”
這話帶指責說得九方宸瞬間上火,可他也知道隋膺就是嘴硬,尤其對着自己關心也吐不出好話來,隻能借着這種話說。
于是他壓着火,盡量用平靜的語氣道:“隋子期,程澈挖心掏肝為師伯做的,我全做過。妖界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我已經竭我所能把最好的都給師尊了。我們四個人全須全尾回到人界,是我走了無數彎路找到的最好的方案。當然,是我單方面認為最好,其他人對此有什麼看法,我确實無話可說。”
龍首山之戰裴瑾疏遭受重創流落異界,能活下來,痊愈,再回到九州雲崖,背地裡什麼交易,什麼代價其他人都不知道,可任誰都認背後定然艱險無數。
這些裴瑾疏明白,隋膺也明白,看程澈窺探九方宸記憶地反應也能知他定是經曆了許多不容易,隻是隋膺剛剛情緒上頭一時嘴快,現下也後悔。
“隋膺,你先回去吧。”裴瑾疏道。
“是。”隋膺乖順地答應,起身欲離。
“等等,那芝麻酥餅你拿走。”九方宸生硬地叫住了他。
隋膺梗着脖子當沒聽到大步流星走到門口,人都出去了又直直折了回來,抱着寒玉長青盞走了。
“師尊,你說他是不是有病。”“九方宸,我是不是什麼都不值得你信任?”
兩人同時開口,裴瑾疏的一聲質問,讓氛圍瞬間又冷了下來。
九方宸心下長歎道這場談話不會輕松了,接着便從裴瑾疏的靈核裡調出靈力,裴瑾疏則任由九方宸抽走大量靈力,看他以靈魂形态跪坐在他的面前。
九方宸正欲開口,卻被裴瑾疏截斷了。
“你先聽我說,你舌燦蓮花,我說不過你,先讓我把話說完。”
龍首山事變至今他都覺得如同一場大夢,九方宸若即若離,讓他患得患失,如今兩人終于有機會坐下來談一場,這些年心中積攢的話他一股腦全說了出來。
“是,之前我總覺得你調皮,憑着着天資出衆行事張揚,你的事我總先做個最壞預期。無塵界你為我找九轉赤佛心,沒來得及說話挨了我一頓打,你說我總不聽你說話,我記住了。所以後來我一直在等你說,可你卻什麼都不說了。我到現在都不知道,那個冬天為什麼我給你披了件衣服就讓你那麼大怒火,我也不知道萬藥谷兩把神武你到底怎麼收服的,還有那些我從沒交給過你的法術琴技,縱使書上有,但你哪裡來的時間學?可我不敢問啊九方宸!你與顧溫珩和楚昀都能相處的那般好,唯獨我們的關系就像在爬一座冰山,我行差踏錯一步就退回原點……”裴瑾疏鼻子越來越酸,在抑制不住聲調之前收住了話頭,“九方宸現在你說吧,你說我到底該怎麼辦?”
九方宸僵在了原地,震驚至極。
他與裴瑾疏前世今生近乎四十年相處,卻是第一次聽見如此心聲。
原來你是……這麼想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