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塵界降世的第五天,各大門派已經陸續來到了中部地帶。
九州雲崖這一趟的收獲不錯,每個人都有所得,甚至一個弟子得了一把天武。不過,收服神武這種曠世罕見的情況沒有在任何一個門派中出現。
行進到這裡,除非有什麼目的,一般人都不會再去主動招惹些什麼了。一是到了這地方很多東西他們惹不起,二是要是出了問題波及其他門派也不好交代,所以也隻是摘摘罕見的仙草靈果,看老天會不會安排什麼奇遇。
因為各門派都聚集在此,形成了一個相對安全的環境,人們一路緊繃的心弦都略略放松了下來。
在九州雲崖駐紮的營地裡,每個人各司其職,巡邏的巡邏,采藥的采藥,做菜的做菜,享受着來之不易的清閑。
當然,也有不怎麼清閑的人。
隋膺坐在一塊石頭上,瞪眼看着面前叼着木棍一臉期待的筷子。
已經來回六十八次了。
“你是真能玩啊!”
“汪唔~~~~”
狗頭蹭進了隋膺的兩腿間,一雙期待的眼睛盯着他,龐大的身子匍匐在地上,那蓬松的大尾巴搖得快要起飛。
隋膺一聲長歎,心道這狗可真會看人下菜碟,從各位仙尊到陸世都會敷衍它,其他弟子礙于它強悍的能力又不敢和它玩鬧,就盯準了自己不忍心把它晾在一邊。
從狗嘴裡接過那口水淋淋的木棍,隋膺有些嫌棄地抖了抖,長臂一揮扔了出去。
筷子如一道閃電一樣追出,一口叼住了落下的木棍。
它在原地咬了那木棍兩下,忽然聳了聳鼻子,尾巴也停止了搖動,擡頭徑直看着前方。
隋膺:“筷子?”
“汪!”木棍被丢在了一邊,筷子閃電般向前沖去,幾步就踏出了領地線。
“筷子!”隋膺叫了一聲起身去追,此時遠處隐隐出現了兩個黑點,隋膺往前追了一段終于看清了裴瑾晞和程澈的身影。
筷子興奮地朝着程澈一個前沖猛撲,程澈速度更是迅速,一伸手穩穩拖住了那巨大的魔犬,身子都沒晃一下。
隋膺下意識呼了一聲:“好腰力!”
“師尊!小澈!”陸世也追了上來,“怎麼樣,一切都順利嗎?”
見程澈點點頭,陸世松了一口氣,往他們空蕩蕩的身後看了看問:“師叔和小宸呢?”
聽到這話,程澈一臉無奈,裴瑾晞則是冷笑一聲。
他們四人彙合後,彼此默契地沒問對方都幹什麼去了,一起朝着大部隊的方向行進。
本來明明走得好好的,中途突然看見一朵巨大無比的妖花,九方宸跟程澈說那花裡面能睡覺,還非得當場給大家表演一個。
其他人都持懷疑态度,裴瑾疏勸他别瞎整,但九方宸信心十足,要不是裴瑾晞不同意,連程澈都要被九方宸拉進花裡。
那花一口就把九方宸給吞了,他們等了半天,見九方宸開始在花裡上蹿下跳。
果然這家夥出不來了。
裴瑾晞當即拉着程澈走了,他覺得跟那玩意兒同行不吉利。
聽了程澈的解釋,隋膺和陸世沉默了半天。
隋膺:“他腦子是不正常吧?”
陸世:“也不能這麼說……吧……”
九方宸和裴瑾疏是偷偷溜回營地的。
九方宸一身花粉和粘液,人香得可怕,他身體一直在烏魯魯那裡,身上沒有多餘的衣服,裴瑾疏倒是備了兩身,可也在兩人在島上戲水後換掉了。
他們潛入帳篷找了衣服,又偷偷溜了出去,在河裡一通清洗才把那才要命的香氣洗掉,這一來一去搞得像做賊一樣。
裴瑾疏實在沒想到都二十多的人了還能給他整這麼一出,他蹲在篝火旁,把九方宸換下來的衣服燒了,那香氣在煙熏火燎中更是刺鼻。
“你說你非得整這出幺蛾子幹嘛?”裴瑾疏十分無奈。
九方宸也郁悶,“不應該啊,在妖界的時候我經常跑進這種花裡睡覺的,這花不吃人啊。”
這種花靠捕食一些小妖怪吸取妖力,對人類絲毫不感興趣。裡面暖和不說,味道也是淡淡的清香,花瓣閉合還不會遭到野獸和妖怪偷襲,是九方宸在野外最喜歡的過夜處,誰知道今天竟不肯放他出來,還當衆得把他消化了。
裴瑾疏:“那你也不想想環境就不一樣,沒有妖界那麼多小妖物,它雜食是必然的。”
“對哦。哎?師尊,這團金色的東西是幹什麼的?”九方宸衣服都穿好了,可餘出一團攪纏在一起的鎏金流蘇樣的東西,他解了半天,可那些金穗越纏越緊。
“是挂在腰上的。”裴瑾疏扔了手上撥弄火的棍子,站起來,可轉身的一瞬間就愣了愣。
那一身紅衣襯得九方宸如同朱砂覆雪,仿佛一團繁華錦繡闖入凡塵,又像清平山河中的一筆濃墨重彩。
九方宸見他站定,歪了歪頭,“師尊?”
裴瑾疏不動聲色地上前,拿過九方宸手裡那團金穗,輕輕一抖就抖開了。
九方宸目瞪口呆:“這麼好開?我解了半天呢。”
裴瑾疏:“隋膺試衣服的時候也不知道這是幹嘛的,宗主給展示了一下,我看就是這麼打開的。”
九方宸:“以前每逢什麼大節大會,宗主都給你們做新衣服,隋膺還總抱怨我們這些弟子穿的一模一樣。”
裴瑾疏:“這是你們四個成年後第一次在大場合裡正式露面,宗主他有炫耀的心思。”
還有一點,雷子赫雖然沒說,但衆人心裡都有數,這四個孩子都到了成家立業的時候,在外抛頭露面,當然是越體面越好。
但雷子赫着實想不到,這剛出門,四個裡就有倆有着落了。
九方宸低頭看着裴瑾疏的手臂環過自己的腰身,将一個一個金絲節點挂到精巧的小鎖扣上。
等最後一個鎖扣合閉,裴瑾疏直起身,笑道:“真好看,過會兒看見你,不知道多少人要驚歎了。”
九方宸看着那張出塵的臉,豔陽之下的風是暖的,可裴瑾疏的笑容比風還溫柔,溫柔的讓九方宸放輕了聲音:“再好看不也是你的嗎?”
裴瑾疏聞言一怔,九方宸趁機鑽進他懷裡,将頭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你也是我的了。”
過了許久,裴瑾疏開口道:“我們該回去了,你師伯和程澈早就到了。”
他到底還是不擅長接這些情話,暗自開心于對方的話,又懊惱于自己的笨嘴拙舌,最後隻能生硬地轉移話題。
可九方宸沒起開,反倒摟上了他的腰:“回去之後,哪裡還能輕易這樣?尤其等回了九州雲崖,眼睛更多了。”
裴瑾疏想來也覺得不易,垂眼道:“也是……”
靜默片刻,九方宸擡起頭,“也不是。”
裴瑾疏:“嗯?”
九方宸:“白天人多眼雜,等到夜深人靜,我就去在水星河軒和你私會。”
“夜深人靜”,“和你私會”。
明明短短一句話,卻讓裴瑾疏備受震撼。
夜深人靜是睡覺的時候,是躺在床上的時候,他夜深人靜跑過來……那跑過來是不是要上床?上了床,上了床之後就是私會,都上床了還能怎麼個私會法?!!!
九方宸見裴瑾疏臉上越來越紅,奇怪道:“師尊,你想什麼呢?”
天地良心,九方宸是真的隻想問問裴瑾疏在想什麼,裴瑾疏卻覺得意有所指,何況他确實想了些别的什麼,立時道:“誰要和你私會!”
好好說着話裴瑾疏卻忽然急了,九方宸一頭霧水。
他的意思不過就是等九州雲崖晚上安靜下來,他偷偷去水星河軒,兩人可以說說話,可以親密地貼在一起,可以抱可以親,可以……诶?
對啊,也……可以那樣啊!
九方宸終于明白裴瑾疏為何這個反應了,他沒忍住“噗哧”笑出了聲,“師尊,你準備挺慢,想的倒是不少。”
話音還未落,裴瑾疏就把九方宸扔下自己頭也不回跑了,這次任由身後的人怎麼喊,他都沒停下腳步。
直到走到九州雲崖駐地邊,裴瑾疏臉頰上的灼熱感才退去。
他停了下來,正猶豫要不要等等九方宸,卻碰上了巡視駐地過來的裴瑾晞。
裴瑾晞見他形單影隻,嗤笑一聲道:“呦,你那香噴噴的妖精呢?被蝴蝶采走了?”
裴瑾疏哭笑不得,無奈道:“哥,你就放過他吧,也饒了我吧。”
兩人一起往回走,裴瑾晞忽而開口:“你對九方宸,想法沒變吧。”
他的話是肯定的語氣,裴瑾疏沒做聲。
“九方宸現在可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他當年在龍首山的那番作為是不世之功,再加上那個妖孽的模樣,可能在這兒就有緣分找上來。甚至那栾氏千金,我看也不是什麼癡心妄想了。”裴瑾晞看了裴瑾疏一眼,“你有準備嗎?”
裴瑾疏知道裴瑾晞是擔心自己傷心,畢竟自己的癡心妄想按常理說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但是,這無望的苦念居然真的就開花結果了。
裴瑾疏自是不敢貿然跟裴瑾晞說明,但也猶豫要不要給裴瑾晞做個鋪墊,可正在他想開口時,裴瑾晞卻說:“隋膺來了。”
裴瑾疏擡眼,見不遠處的隋膺正一臉高興地欲往他這邊來,便把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罷了,以後找機會再說吧。
裴瑾疏揚起笑容,正要招呼隋膺,可此時背後傳來呼喊,“大舅舅!小舅舅!”
裴瑾疏和裴瑾晞訝然對視,能這麼稱呼他們的,隻有沈馳。
可當兩人轉身看着疾步跑來的人時,竟是險些沒認出來。
他們聽說過沈馳的故事,他在龍首山事變後選擇了參軍,駐守西北六年,逼退蠻夷無數,立下赫赫戰功,回京後被封為衛将軍,統領禁軍,京城的防護全然在他手上。
在裴瑾疏和裴瑾晞的印象中,沈馳一直以來是纖細嬌小的,可八年過去,竟然出落成了氣宇軒昂的樣子。
“馳兒?”裴瑾疏先是驚訝,繼而笑道:“當真是長大了,我差點認不出來,我總覺得你還是個小孩子。”
這些年過去,沈馳身上江南富貴慣養的驕橫退去,取而代之的事西北的烽火狼煙磨砺出的沉穩和堅毅,可見了兩人他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他張開手臂一把摟住兩人,“隻要有舅舅們在,我就還是小孩兒。”
裴瑾疏拍拍他的背,輕笑道:“多大年紀了,害不害臊?”
裴瑾晞:“沈将軍,有點将軍的樣子吧。”
過了一會兒,沈馳終于松開手,擦了擦濕潤的眼。
裴瑾疏:“家裡都好吧?”
沈馳垂下眼,“父親很好,但爺爺到底年紀大了,這些年開始有些糊塗。太醫和藥師也看過,不過……”
裴瑾疏和裴瑾晞心下了然,裴瑾晞道:“等從無塵界回去,我和你小舅找個時間,去沈家看望先生。”
沈馳眼睛一亮,“那你們要多住幾天。”
此時聽到動靜的其仙尊也圍了過來,他們這些年也是隻聽了沈馳的事迹,見人還是龍首山後的第一次。
見衆人圍上來,沈馳恭敬道:“晚輩沈馳,見過諸位仙尊。”
以前的沈馳眼睛長在腦袋頂上,見到他們哪裡會這樣。
長嶺仙尊感歎道:“沈公子變化可真大啊。”
沈馳:“以前年少輕狂不懂事,給各位仙尊添麻煩了,還望見諒。”
熙春仙尊:“話不能這麼說,誰少年時沒幾分意氣呢,就我們九州雲崖那兩個皮猴不也長大了嗎?”
他說着就往隋膺的方向看了一眼,見隋膺隻身站在那裡,突然哽住了。
兩個最難搞的孩子,到現在他都覺得是隋膺和九方宸,兩人每天争吵不休,卻總是呆在一起。
現在隋膺已經長大了,九方宸又在哪兒呢?
裴瑾疏被沈馳截走,隋膺正滿心不滿,一聽談及九方宸,心下一沉。
怎麼所有人都回來了,就他沒有出現?
但師尊的樣子沒什麼異常,那家夥應該沒事。
可沒事怎麼不回來呢?
心思百轉千回時,他的餘光中閃過一抹丹紅,朗朗聲音響起:“是在說我嗎?”
所有人都沒看見人是怎麼來的,意識到時,就見隋膺身邊多了一挺拔的身影。
那麼意外,卻并不突兀,隋膺的身邊本就該站着一個人。
九方宸笑着抱拳見禮,“弟子九方宸,見過諸位仙尊,暌違多年,仙尊們多别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