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時間,他的出現宛若巨石投浪,激起了軒然大波。
“九方宸!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你從哪兒回來的?”
“九方師兄?!你,你怎麼,怎麼長這樣了?”
“……”
九方宸一句一句接,一個都沒忽略。
“就這兩天,回來直接來無塵界了。”
“師尊從哪兒回來的我就從哪兒回來的呀。”
“長哪樣啦?變醜啦?”
“……”
這些年,修真界有着無數關于他的傳說,關于他的神武,關于他的策論,關于他在龍首山的豐功偉績,也關于他那為人稱道的樣貌。
如今那驚心動魄的容貌清晰逼人地出現在衆人面前,讓不少人倒吸了一口氣,周圍竊語聲驚呼聲驟起。
可最嘲哳的隋膺卻沒有出聲,九方宸轉過臉,看見隋膺眼中交織着複雜的情緒。
但那雙眼睛終究藏不住東西,九方宸清楚,隋膺很高興。
他攬住隋膺的肩膀,“櫻櫻子,我回來啦。”
隋膺似是想說些什麼,但他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是擡起手,輕輕在他身上打了一拳。
喧嚣過後,裴瑾疏和裴瑾晞攜了沈馳去營地中談心。
沈馳顯然對裴瑾疏更為親昵些,緊緊倚靠在他身上。
九方宸對沈馳早就沒什麼妒火怒燒的心态了,不過他不燒,顯然還有人在燒。
隋膺咬牙的聲音隔着八丈遠都能聽見。
“你上次找了本書叫什麼來着?哦,《妖都異聞錄》,你不是說裡面很多東西用妖文寫的看不懂嘛,帶了嗎?我給你看看。”九方宸扯着隋膺胳膊把他拽走了。
另一邊,其實陸世也很想和裴瑾晞說說話,但他總歸不會去插嘴,于是找了個地方坐了下來,看着流淌的溪水。
很快,左邊冒出了一個“斯哈斯哈”的狗頭,右邊程澈貼着他坐了下來。
程澈:“師兄。”
陸世笑了起來,一手摟過狗頭,一手撫上程澈的背,他其實就是想拍拍程澈,可掌下的觸感讓他一頓,他知道那是程澈背後蜿蜒的疤痕。
“疼嗎?”陸世順着那道疤痕摸了摸。
程澈搖搖頭。
“龍首山之後我常夢到那一天,我看見師尊離我而去,看見你和小宸沖出結界。”陸世的眼睛半垂,他深吸一口氣,“我沒有你們的勇氣,八年來想起來就是羞愧和悔恨。還好,你們回來了。”
“不是的師。”程澈搖頭,“如果你因為保護師尊出了什麼事,皇室一定會向九州雲崖發難。我們四個人生死不明,你和隋師兄比我們難過的多。”
陸世露出一個極淡的笑容,沒有接話。
程澈抱着膝蓋靠在陸世身邊,四處張望着。忽然他拉着陸世起身,走到某處,又拉着陸世蹲下。
陸世摸不着頭腦,隻一味跟着程澈動作,蹲下後他看着程澈拿出一隻收納小物品的麻布袋子,樣式很樸素,像是扯了塊碎布縫的。
等回去之後給他買隻好看的乾坤囊吧,也不知道九方宸送他的那個去哪兒了。
陸世正想着,就被程澈拉起了手。
程澈将那布袋子倒過來對着他的手心抖了抖,裡面掉出一把石頭,一共六塊,紅橙黃綠青紫,獨獨少了藍色。接着程澈伸出手,從撿起地上一塊藍色的魔晶石,放入陸世的掌心。正給隋膺講書的九方宸注意到動靜,偏了一下頭,看了過去。
程澈笑道:“師兄,你看,七個顔色都齊了,是好運石頭,以後我們的運氣會很好的。”
陸世蓦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在無塵界帶着程澈蹲在地上采藥,給程澈講了那個他母親用來哄小孩的故事然後說:“這種石頭永遠集不齊,所以人是不能時時好運相伴的。”
他沒想到當時玩笑般的一個故事,程澈時隔那麼多年居然還記得,甚至他艱辛地走魔界一趟,竟也找齊了這七色石頭。
程澈笑得一如從前一樣純善無欺,陸世眼眶一熱,忽然摟住程澈,“我的運氣已經很好了,謝謝你,師弟。”
程澈,你當年說的是對的。
事在人為的力量,我已經感受到了。
程澈回抱住陸世,靠在他身上閉上了眼睛。
本是溫馨的氛圍,忽然有一隻白皙的手煞風景地伸了過來,霸道地從陸世手裡摳出一顆石頭。
九方宸眯着眼仔細瞧了瞧那魔晶石,轉過臉對程澈說:“師弟,這石頭隻要賣一顆,咱倆就能從龍首山一路坐馬車住客棧吃香的喝辣的回九州雲崖。”
程澈難得對九方宸心虛,他往陸世身後縮了縮,低聲道:“那就不全了……”
怪不得在龍首山他問程澈是不是沒有錢的時候這小子沉默了一會兒,早知道他應該搜個身的。
“你果然不管我的死活!”九方宸撲了過去。
陸世一把攔住九方宸,把程澈擋在身後,笑喊道:“快跑!”
九方宸鼓起嘴,“師兄,你是要跟我比嗎?”
陸世臉上難得出現了挑釁的神情,“來啊。”
在一邊的隋膺也加入了戰局,他一把薅住九方宸的腰:“都過去的事了,你計較什麼,趕緊給我把那狼妖的事講完了。”
九方宸:“他們倆一夥的,櫻櫻子你都不幫我!我要去跟師尊告狀!”
隋膺一眯眼,“你要這麼說的話……”
腰上的手忽然由阻攔變成了撓癢,九方宸彎下腰,在兩人中間一邊掙紮一邊轉而喊:“程澈!你看他倆欺負我一個!啊!你狗也來了!你狗也欺負我!”
那青藍紫紅交錯成一團,連帶着筷子一身銀白流光,在陽光下雀躍生輝。
長嶺仙尊搖搖頭:“都那麼大人了,也不嫌丢人的慌。”
谷微仙尊倒是感慨:“多少年沒看過這場面了,随他們去吧。”
八年,九方宸和程澈不見人影,陸世和隋膺臉上又何曾有如此歡笑。
失去的東西,這一刻才終于回來。
看着這闊别多年的歡鬧景象,谷微仙尊不覺露出笑意,她輕聲道:“此時情緒此時天,真是一群無事小神仙,希望他們這輩子都這麼快樂啊。”
風吹過柔軟的草地,喧嚣聲不知在什麼時候消失了。
九方宸正在拿着那本《妖都異聞錄》講些什麼,其他人圍在他身邊聽得入神,時不時露出驚詫的表情。不一會兒,九州雲崖的弟子都圍了過去。
沈馳已經回去了,裴瑾晞和裴瑾疏的視線也看向了弟子們聚集的地方。
裴瑾晞提起茶壺倒水,看了一眼趴在筷子身上聽得入迷的程澈,道:“又在賣弄。”
裴瑾疏一把拿起裴瑾晞剛倒好水的茶杯,“那也得有賣弄的本事。”
裴瑾晞額角一跳,把茶壺一放,“你快跟他過日子去吧!”
裴瑾疏喝水的動作一頓,小聲道:“你這是同意了?”
裴瑾晞翻了個白眼,“你有這個能耐的話。”
裴瑾疏更小聲地說:“那就當你同意了。”
裴瑾晞懶得說話。
裴瑾疏在心裡點點頭,欣慰地告訴自己:嗯,這就是默許了。
是夜。
還是熟悉的帳篷。
九方宸抱着枕頭嘴角一抽。
他坐在帳篷最裡面的地鋪上,看着遠隔十萬八千裡在門口的裴瑾疏。
這個位置是大家主動留給他的,确實是他曾經的必争之地。
裴瑾疏,陸世,四個弟子,隋膺,程澈,自己,真是好遠啊……
正在他懊惱時,有個弟子吸着鼻子道:“你們覺不覺得這帳篷裡好香啊,有人熏香了嗎?”
那香氣可不就是九方宸溜回來拿衣服時候留下的,他咳了兩聲,“又不是什麼臭味,香還不好嗎?”
那弟子道:“不是啊,課上教過,在外遇到異香要謹慎,何況這香味,我這一天都隐隐能聞到啊。”
他這話說完,立刻引發了其他幾個不知情弟子的附和。
程澈和陸世忍不住偷笑,隋膺一邊整着自己的枕頭,一邊頗為嘲弄地看了九方宸一眼。
眼見幾個弟子越發較真,九方宸開始頭疼怎麼打斷他們。
就在此時,帳篷猛地被掀開,裴瑾晞立在門口,一臉冷峻:“你們這些師兄就這麼心安理得的睡覺,沒一個提出守夜的嗎?程澈你給我出來!”
陸世連忙說:“師尊,我去吧,讓師弟休息一下。”
“不用,你都守了好些天,休息吧。”裴瑾晞落手轉身,程澈急忙跟了出去。
正當氣氛還在因為裴瑾晞的數落而安靜時,九方宸忽然抱着枕頭沖向了陸世,他擠到陸世的背後,“師弟走了我要靠着師兄睡!”
聽九方宸這麼一說,隋膺眼看面壁的成了自己,馬上也不幹了,抱着枕頭來到了陸世身前,“我也要靠着陸世!”
那被擠到最裡面的弟子:“……”
他該靠着誰去?
九方宸:“學人精!”
隋膺:“說誰呢!怎麼着,隻能你靠着陸世?”
九方宸一邊和隋膺鬥着嘴,一邊将手伸向了身後,在另一床被子下緊緊握住了一隻幹燥而溫暖的手。
那隻手幾乎立刻反握回來,淡淡的聲音響起:“差不多行了,過會兒又想挨你們師伯教訓了?”
帳中驟然寂靜。
如何用一句話讓兩個兔崽子消停,這方面裴瑾疏是極其在行。
九方宸以五指輕輕将裴瑾疏的手掌張開,在他的掌中寫道:後半夜,換師伯。
裴瑾疏微微動了動,反手在他的手上落下一個“好”字。
帳中安靜了下來,為着安全考慮,四周挂了些不算明亮的夜明珠,一旦有意外情況,也好有個照明。
九方宸就是在這暗光下,大膽地半個身子探進了裴瑾疏的被子裡,将他輕輕攏住。
懷裡的人很明顯僵了一下,卻沒有把他推開。
月亮向西移動着,帳篷中的呼吸聲逐漸平穩,甚至有人打起了呼噜。
裴瑾疏推算了一下時間,已經到了後半夜,他睜開眼,眼前的人依然閉着眼睛,身體均勻地起伏着。
他不知道九方宸是不是睡着了,輕輕扯了扯他的衣服。
九方宸纖長的睫毛擡起,眼中流轉着一層清光,在這昏暗的夜色裡,他的眉目少了幾分攝人心魄,多了幾分柔軟溫情。
他看着裴瑾疏,忽而吻了過來。沒有欲望的發洩,隻是柔軟唇瓣的輕吮與厮磨,流淌着缱绻的情意。
兩人能感受到對方溫熱的呼吸和跳動的脈搏。
這個清淺又纏綿的一吻結束後,兩人視線交織,裴瑾疏用口型道:“膽大包天。”
九方宸挑了挑眉,用同樣的方式說:“是見色起意。”
或許是昏暗的光線不甚清楚,或許是人一躺下心也跟着落了下來,裴瑾疏竟是主動又吻了過來,他隻是很快很輕地在九方宸唇上碰了一下,離開後,他抿了抿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接着無聲地重複:“見色起意。”
九方宸的眸子深了幾分,對門口揚了揚下巴,“我們走。”
裴瑾疏點點頭,兩人輕手輕腳爬了起來。
起身時,九方宸忽然發現陸世的胳膊露在被子外面,他小心翼翼将陸世的胳膊放回被子裡,接着迫不及待地跨越被褥,輕巧地落在等在帳門邊的裴瑾疏身旁,兩人對視一笑,一起出了帳篷。
九方宸走得歡快,沒注意到他那本該睡着的陸師兄,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