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盾寸寸後退,看上去不敵箭雨。
“喂,我們幹嘛不上啊?”青辭不滿的聲音響起。
九方宸一笑,沒有說話,他的眼前是密集的金紅閃光,看不見屈子岚的樣子。
終于,最後一波箭雨落下,九方宸和屈子岚之間已經拉開了很長的距離。
而九方宸也終于看清了屈子岚的身影,她對着自己遠遠拉開了弓箭。
這一箭顯然同之前不一樣,那弦上之箭像是極度暴躁地猛獅在咆哮,恐怖的溫度彌漫開來,大片青草肉眼可見的枯萎,在場每個人都清楚的感受到皮膚的幹灼。
她要給九方宸全力一擊。
忽然,金色的蝴蝶從九方宸面前散開。
此時赤色的花紋已經遍布了他的眼白,和指甲,甚至他的每一根發絲。
九方宸舔了舔嘴唇,輕聲道:“煊赤靈淵,解禁。”
大地之火是從湖中燒起來的,那一池湖水變成了火坑,水霧蒸騰,可那霧氣轉瞬又凝成了極細微的碎冰。
人們都不清楚自己的皮膚感知到的到底是灼熱,是冰冷,還是疼痛。
亂了,全亂了。
金色,銀色,紅色,藍色,黑色……法術仿佛交織成了從未有過的壯麗畫卷,把這世界繪成了新的樣子。
那湖泊像是變成了神仙的丹爐,盛着沸反盈天的火浪。
九方宸引弦拉弓,與屈子岚遙遙相對。
冰火地沖擊震動着他的手臂,他知道自己一旦松手将放出一隻可怕的怪物。
裴瑾疏從蓮花台上一躍而下,大片圖騰張開,昆山夜光遍布在森林之上發出瑩瑩白光,這是那些五光十色裡最溫和的光彩了。
四目相對,箭矢驟然離弦。
屈子岚的那支箭将周遭浸染赤色,像是要燒盡一切,而那冰火之箭,則像是把天地分了兩半,一半冰封萬裡,一半焚天毀地。
兩劍對射而出,轟然相撞。
空間全然被撕裂,天地之間盡是白光,耳邊是巨響過後的嗡鳴與短暫的失聲。
裴瑾疏的眼前也并不清晰,但他的靈力平穩而骁勇地灌注于昆山夜光,使其抵擋住神武對沖的狂瀾,庇護森林中的弟子們。
不知過了多久,動蕩終于平複了下來。
人們一恢複感官便迫不及待去尋找現下的情勢。
湖水已經幹涸了,隻餘下那孤零零的蟾宮台和桂樹,湖周圍的草木也燒了個精光,與被昆山夜光保護下來的森林形成了割裂的景象。
此時神武已全部消失。
沒有人再有力量去支持神武的使用。
九方宸被屈子岚壓在身下,他的雙臂被死死鉗住。
而珂安手覆蓋在程澈的咽喉上,而手腕又被程澈緊緊抓住,兩人抵死對抗。
九方宸身上的花紋逐漸退去,他開始感受到手臂上屈子岚強勢的力道,幾乎快要将他的骨頭碾碎,
屈子岚将他壓在身下,死死限制住他的手臂。
“雖然不知道你身上是什麼鬼東西,但顯然它已經到了極緻了吧?”屈子岚的身體在顫抖,但她不敢有片刻放松,“還有你的師弟,他非要接我一掌,髒腑受損,他最終赢不了珂安的。“
她的汗珠低落下來,咬着牙道:“是你們……輸了。”
明明已是強弩之末,九方宸的臉上卻露出奇異的笑容,他的眼睛眼周圍遍布着绯色紋路,眼睛如同墨色深潭,帶上笑意時,極為詭谲瑰麗:“仙尊……我說了……這是團戰啊。”
這突入起來的一句話讓屈子岚瞳孔一顫。
仿佛響應他一般,湖心高台,兩道身影淩空而上,将那蟾宮台一顫,其上金桂被折了下來。
隋膺和陸世!
他倆顯然也并不從容,頭發淩亂,衣衫惹塵。
栾清雅走後,林外的軍團倒是很快潰敗,二人讓其他弟子負責收尾,進入林中欲追尋九方宸和程澈。
可進入森林後,幾乎所有門派都調轉過來圍攻他倆。
這林中的戰鬥力可和林外的天差地别,單說李憂樂帶領的劍陣就比林外低階弟子起的劍陣強悍百倍。
正面對抗,迂回遊走,可以說他們兩人是和年輕一代的所有佼佼者鬥智鬥勇。
不光體力腦力的消耗極大,那些天崩地裂的轟鳴,以及渲染天地的法術光芒,讓他們心驚膽戰。
但是,他們還是牢牢記得一件事。
在比賽開始前,四人聚在一起預判比賽情勢。
陸世:“不可能所有人一起到最後的,中途肯定要有人留下牽制周旋。”
隋膺:“那就根據情況呗,誰合适誰留下。”
陸世搖頭,“最後的兩位仙尊沒對我們公布,那甚至有可能是師尊和師叔。”
隋膺:“那我們賺了!”
九方宸:“那要是是顧宮主和楚樓主嘞?”
隋膺:“那完啦。”
陸世:“所以說,九方宸,程澈,你們兩個要盡可能走到最後,最好是一起到達湖心。無論怎麼說,有神武在手,總歸是更有優勢。”
隋膺臉上頗為不甘心,但還是“哼”了一聲沒說話。
兩人點點頭,接着九方宸說:“若真是碰上顧宮主這些人,就是大戰了,怕不?”
程澈立即道:“不怕!”
九方宸:“沒問你啦。”
隋膺和陸世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隋膺臉都扭曲了,指着自己:“你問我怕不怕?你居然問我怕不怕!”
九方宸:“我是問你,如果我倆先一步到達湖心,對上了強者,你們能窺見死戰之局,會不會對這個比賽産生動搖呢?比如有“這已經不是比賽了啊”、“還要繼續打下去嗎”的這種想法。”
兩人陷入了沉思。
九方宸:“我們每個人,無論如何,無論看見什麼,都要記得這是比賽,隻要蟾宮台上的金桂還在,必須折下來。”
說着,他露出笑容:“回去之後,把金桂送給宗主,讓他好生得意得意。”
對,即使他們真的懷疑過還要繼續比嗎,他們也記得這件事。
要讓雷子赫揚眉吐氣,要讓九州雲崖風光得意。
全場躁動起來,那蟾宮折桂之事早就被抛在了腦後,突然被提起,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啊?還有這麼一回事呢?
屈子岚顯然也是一樣的想法:啊?還要團戰呢?
她愣神間不知不覺卸了力道,九方宸躺在地上舉起胳膊,仰頭大笑:“我們赢啦!”
屈子岚:“你不是說……生死之戰嗎?”
九方宸理直氣壯:“我若不這麼說,你們總歸會關注着那棵桂花樹,哪有我同門的可乘之機?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我是在耍把戲玩心機。”
屈子岚:“……”
原來最後那一箭之前,他撤下蝴蝶護盾,是為了讓神武去保護那棵桂花樹。
屈子岚一時覺得有些好笑。
她認定九方宸是想赢的,打到那個份上,她能感受到對手的勝欲和野心。
這場戰鬥都沒有什麼體面和分寸了,可在最後關頭,這個聰明又狡猾的小子,把自己的勝利變成了宗門的勝利,把已經模糊的比賽維持住了,把丢失的體面和分寸也微妙地找了回來。
他轟轟烈烈地大殺四方,出盡風頭,又讓這個比賽得到了該有的結果。
九方宸利用了自己一把,這是肯定的。
說是一點氣也沒有是假的,但屈子岚覺得,自己有點佩服這小子。
不遠處的珂安早收了手,重新躲進了虛空之中。
程澈坐在地上,他垂着頭,雙手搭在膝蓋上,喘息着。
“仙尊,松手吧,你這麼趴在我身上,總歸不太好。”九方宸好心提醒。
他镂空的上衣更加褴褛,屈子岚坐在他的腹上,為了牽制他的手臂,胸幾乎貼在他的眼前。
屈子岚微微凝噎,從他身上翻了下來。
九方宸一個鯉魚打挺,沒起來。
但他自己還笑了起來,接着手腳并用重新爬起,沖向同門。
沖到一半,看見陸世扶起程澈,細心地拍打着他身上的沙土,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呼大喊,“隋膺你來拉我!”
蓮台上的宗師們瞪大了眼睛看着這個和剛剛判若兩人的青年。
他像個無賴,躺在地上蹬腿,等隋膺過去,踹他兩腳,罵他丢人,也不見任何鋒芒和殺氣。
他揚起頭,沖着蓮台上九州雲崖的方向,振臂高呼:“我們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