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勝鑼響，勝負已分。
蓮花台紛紛降下，四人來到九州雲崖的長老面前，單膝下跪。
陸世手捧金桂奉上，道：“弟子等幸不辱命，得勝而歸。”
熙春仙尊一臉笑意上前，扶起陸世接過金桂，又對其他人道：“快，都起來吧。”
其他人依言起身。
九方宸擡頭，他臉上的赤珠錦褪去了大半，唯餘眼周缭繞的花紋，擡眼間盡顯妖異之色，許多人瞧着那雙眼睛隻覺得髒腑顫動。
周圍呈現烈火烹燒後的景象，有燒焦的氣味，餘溫也是潮熱。
可裴瑾疏的手是冷的。
寒症折磨他二十多年，一朝病愈，他有八年都沒有冷這個感受了，直到那句瀕死垂危讓他如墜冰窖。
如今看着那赤珠錦緩緩從九方宸臉上退下，收進似有若無的衣服中，又藏匿進了他的腰帶之下，裴瑾疏隻覺得後怕。
這東西，是在九方宸生死攸關之際，來要他命的。
九方宸察覺到了裴瑾疏的異樣，“師尊？”
裴瑾疏喉頭動了動，道：“聽說你融合赤珠錦藤，是瀕死垂危九死一生。”
“沒有。”九方宸否認。
“撒謊。”
裴瑾疏隻覺得又生氣又心疼。
九方宸對那些可以忽略不計的小病小災，常拿來誇大其詞博同情，可真受了大罪，從來都是輕描淡寫。
“真的沒有，融合的過程雖不算順利，但從一開始我就沒抱着賭命的心，我在妖界做的每一件事，都沒打算賭命。師尊，那時候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可就一個人在妖界了。”九方宸看着裴瑾疏，一字一句，“我賭不起這個後果。”
那笃定的眼神讓裴瑾疏心中一顫，他正想說什麼，忽然聽見了隋膺的驚呼：“程澈。”
兩人循聲望去，見程澈的頭正抵在裴瑾晞的肩上，看起來似乎是體力不支倒過去的。
隋膺正想去扶人，裴瑾晞卻先一步将程澈抱了起來，直接踏上了那蓮花台道：“我先帶他回去休息。”
一位萬藥谷的仙尊忙說：“我馬上安排藥師過去。”
裴瑾疏微一颔首：“有勞了。”
見裴瑾晞帶着程澈遠去，隋膺想了想，忽然說：“我跟着去看看吧。”
說罷他正要禦劍而起，被陸世一把揪了下來。
陸世：“你去幹嘛？師尊在呢。”
隋膺瞪眼道：“師伯他會照顧人嗎？我還是去看看。”
陸世扯着他道：“他肯定會，你就老實在這兒吧，再說，程澈應該沒什麼事。”
隋膺：“他都暈了還沒什麼事？”
陸世：“你看九方宸，一點都不着急，若是程澈真有事，他還能在這裡悠哉？”
隋膺聞言看向九方宸的方向，見他蹭到顧溫珩的身邊，笑嘻嘻伸手：“宮主，桃子還給我留着嗎？”
确實啊，九方宸都不急，那看來程澈應該是沒什麼問題。
隋膺放下心來，開始對九方宸指指點點，“啧，丢人現眼，跟九州雲崖供不起桃子似的。”
陸世無奈道：“那桃子是缥缈仙宮的仙桃樹出的果，叫金霞丹頂，别的地方買不到的。”
隋膺：“哈？一個桃子還這麼稀罕？”
九方宸拿了桃子，樂颠颠一轉回身就對上了屈子岚。
“嘿，小子，你那難纏的格鬥術是哪家功夫？”
“啊，我在妖界跟一蛇妖學的。”
……
來和九方宸說話的仙尊長老一個接一個，裴瑾疏見九方宸身體無礙，應答自如，便也沒去打斷。
但……那些男男女女往九方宸衣服裡使勁鑽的視線，讓他心裡陣陣火燒。
終于，他忍不住端出了師尊的架子。
“九方宸。”
“嗯？”
“先去換衣服。”
“哦。”
九方宸的遠去伴随着不少掩飾都不掩飾的失望之聲。
裴瑾疏的額角跳了跳。
******
裴瑾晞剛帶着程澈脫離衆人，程澈便擡起腦袋，已然不是剛剛的虛弱之相。
其實按照裴瑾晞的判斷，程澈除了脫力應該是沒有大礙的，但剛才那一靠确實讓他心驚了一下，現在看來，演的。
裴瑾晞看他一眼，“如今演技十分精湛啊。”
程澈從裴瑾晞身上下來，兩手輕扶他的腰笑道：“我沒事，你别生氣。”
見他确實無礙，裴瑾晞暗中松了口氣，繼而冷哼一聲道：“我看你也是好得很，他九方宸拼命你也跟着拼命。”
“我不是為了師兄，若師兄打定主意真要對付那兩位仙尊，也不需要我幫忙。”程澈貼上他的身體，認真道：“我和仙尊們較真，是我自己生氣。”
“哈？你還會生氣？”裴瑾晞顯然不信，除了為自己那幾次，他何曾對任何人生過氣。
“離雨仙尊那一擊沒想傷我，是想讓我躲開，與我結束纏鬥。可赤焰掌直逼蓮花台，師尊你首當其沖。仙尊是相信你能應對，也是看準了想讓你擋下攻擊，可不管你能不能接下來下來，我都不高興她拿你當靶子。”
裴瑾晞：“……”
見裴瑾晞神色緩和，程澈收攏手臂與他相貼，“我好久沒和你靠這麼近了。”
裴瑾晞挑眉道：“怎麼？和你最喜歡的九方師兄在一起不高興？”
程澈彎起眼睛：“當然高興。”
裴瑾晞當即一把就把人推開了。
程澈：“但我更想和最愛的瑾晞在一起。”
裴瑾晞随即重新把人摟了回去。
裴瑾晞：“這才跟九方宸重逢多長時間，變得油嘴滑舌。”
聞言，程澈忍不住笑出了聲。
裴瑾晞：“你笑什麼？”
程澈：“師兄說過，如果有一天他真有個三長兩短，八成是讓瑾晞你扣的帽子壓死的。”
裴瑾晞：“……”
他們很快就到了寝房附近，程澈臉上洋溢着的笑意黯淡了下去，繼而難掩失落，“等回到寝房，藥師很快就來了，下次我們單獨相處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裴瑾晞看着他臉上已經幹涸的血迹，問：“你真沒事？”
程澈搖搖頭。
裴瑾晞：“那我們去别處轉轉。”
程澈：“嗯？可是藥師會去過去……”
裴瑾晞理所當然：“萬藥谷這麼大，迷路了耽擱點時間很正常吧。”
程澈眼睛一亮：“那我們去看銀霧鳥好嗎？靈獸長得真快，當年它們那麼小，現在都能帶着我飛了。剛剛情勢緊張，都沒能好好看看它們。”
裴瑾晞找出手帕去擦他臉上殘留的血迹，“過會兒咱倆一身銀霧鳥的味道，你不怕筷子要氣壞了？”
程澈那純淨的眼睛中難得有點狡色：“今天有烤羊腿，筷子會原諒我們的。”
裴瑾晞輕聲一笑：“行，看銀霧鳥去。”
******
團戰結束後，萬藥谷的一名仙尊邀了各門派仙尊長老參加集會。
因為人多，煉藥室和煉器閣都不夠用，于是召集大家一起商量一下，根據各派各家多少人，要煉化什麼，需要多長時間等等出個排表，好有周章順序。
這一番讨論下來，等諸事定下已經過了午飯時刻，各家仙尊長老們這才得空陸陸續續去食堂用膳。
顧溫珩來到食堂的時候，看見裴瑾疏正獨坐在桌前，吃着一碗甜粥，他的碗邊放着一隻桃子，黃金色澤，頂上一點朱紅，可不正是九方宸從他那裡讨來的那金霞丹頂。
他走了過去，在裴瑾疏面前落座，笑眯眯地調侃道：“多好的徒弟啊，當年差點就是我的了。”
裴瑾疏想起那年的别扭，有些不好意思，低頭笑了笑。
那隻胖嘟嘟的桃子渾圓可愛地坐在他手邊，其實從九方宸去找顧溫珩要桃的時候，他就知道那隻桃子注定是自己的。
果然，趁仙尊集合的時候九方宸拉住了他，小聲道：“桃子哥哥，給~”
就因為第一次見面時他要了桃子，九方宸一直覺得他很喜歡桃子。
可說實話，當時他并沒有很偏愛桃子，也不知道為什麼說要桃子。
或許是口渴，或許是做了什麼夢，反正糊裡糊塗随口說了。
後來九方宸就總給他桃子，白鳳、含露蜜、水蜜桃、蟠桃、紅桃、黃桃、油桃、烏金桃……見了什麼桃子都給他帶回來，裴瑾疏也跟着長見識了，他都不知道桃子還有這麼多品種。
逐漸的，他最喜歡吃的東西真的變成了桃子，碰見了好吃的桃子就會愉悅。
在妖界他醒來後，小妖怪們常給他送桃子，說是九方大哥囑咐過，裴老弟喜歡桃子，碰上好吃的桃子，記得帶給他。
其實裴瑾疏自己知道，他喜歡的是九方宸一直記得他要的東西。
團戰結束後兩人沒說幾句話，又趕上集會匆忙分别，裴瑾疏想吃完飯去看看九方宸。正當他要再次拿起勺子時，顧溫珩突然開口道：“其實栾家主沒那麼看重家室門第。”
裴瑾疏的動作停住了。
顧溫珩繼續：“她将清雅視若親子，再加上栾氏家大業大，若真是引了别有心思之人入室，牽扯頗深後患無窮。所以是有許多計較，這點還望理解。”
裴瑾疏含糊地點點頭，放下了勺子。
“栾家主有讓我幫忙相看的意思，不過你也知道，我從來欣賞這個孩子，年輕一代的男子，我最看好他。若栾氏問起，我會如實相告。依我看，九州雲崖等着就是。”
顧溫珩笑得歡悅，裴瑾疏隻能勉強自己跟着笑，手上拿過那隻桃子開始盤起來。
這幾乎說的很明白了，栾氏不在乎九方宸的出身，但還是要考量考量九方宸的人品和其他方面，顧溫珩會在栾家主面前為九方宸作保，等過段時間栾氏就會來提親。
怎麼辦？！
“跟他們說我有隐疾。”九方宸的話在腦海中回響。
現在說嗎？
不行！怎麼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