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轉過一天,九方宸和隋膺這天沒跑遠,昨夜聽裴瑾疏講到盛樓,便一起去了。果然是有名的酒樓,菜色十分别緻出挑,這幾日大雪,今日還特意上了一種叫瑞雪的冷酒,見幾乎每桌都擺了一壇。
兩人的酒剛斟滿杯,就聽見外面街上一陣亂響。
“都讓開!讓開!”
一對隊官兵匆匆跑過,在雪地上留下雜亂的腳印。
九方宸:“是禁軍?”
隋膺探頭瞧了瞧,撇嘴道:“是,真能吆喝,街上一共幾個人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們來了似的。”
兩人那時還不知道,這案件和他們有關系。
起因就是昨日被救的夫婦今日報了官,說了鳴山現猛虎險些傷人。
鳴山雖遠但也屬京郊,京中現虎,出動了禁軍巡山,沒想到這一巡山居然巡出了一具女屍。
女屍肚子被剖開,内髒已經被吃幹淨了,或許就是那老虎幹的。
幸好是那女屍的臉未被破壞,且幾乎即刻就被認了出來,正是倚香樓的頭牌舞姬仙瑤!
這巡山的領頭的首領十分年輕,叫沈長功,是沈馳的親随。
金鱗賽會他因故沒跟去,所以九方宸和隋膺不認得。
這人自小被賣到沈家,沈世清見他機靈活潑,就分到了沈馳院裡做雜役,果然沈馳很喜歡他。于是他逐漸從院裡的雜役,做到了到侍從,再到貼身親随,最後甚至被賜了姓。
沈長功最讓沈馳喜歡的一點就是忠誠。
他是跟着沈馳上過戰場的,當初沈馳要将他留在家裡,他偏偏不從,沒想到在戰場上他骁勇,也立下了功勞,如今禁軍除了沈馳就是他說的算。
但這沈長功有一個毛病,就是恃寵而驕,他說話時有傲氣和輕蔑,有時候得罪了人,礙着沈家的面子,也沒人去計較過。
沈馳兒時覺得沒什麼,長大後混迹官場會說他兩句,但也從未責罰,仗着沈家的勢,他倒比許多世家公子還要張狂些。
仙瑤的身份明了,沈長功旋即帶人去了倚香樓,得知她昨天一天都沒見着人,排查打聽下去,最後在賣栗子的小販那裡查出了一個人。
此人當然就是九方宸。
其實這件事無論怎麼說,沈長功都應該報給沈馳定奪。可沈馳小時候曾因為九方宸搶了裴瑾疏十分不滿,和九方宸見過幾次面鬧得也不愉快。想到這些,沈長功心裡盤算着要給沈馳出一口氣,他居然就直接帶着人上了榮國公府去拿人。
此時剛剛過午,隋膺和九方宸中午喝了不少,回來睡了一覺。隋膺醒的早,見九方宸沒起,便去了正廳叫了茶水,結果一杯茶還沒喝完,大門口一陣騷動,居然有人沖進了他的家門!
隋膺擎着茶杯冷眼看着闖進他屋子的人,為首的沈長功雖然對他抱拳行禮可面上倨傲不減分毫。
“公爺,您府上客人九方宸涉及人命官司,我要将其帶去順天府問話。”
隋膺:“禁軍的統領不是沈馳嗎?他人呢?”
沈長功:“沈統領也沒必要事事親力親為。”
隋膺冷笑一聲,聲音中盡是嘲諷:“有你這麼個蠢貨,沈馳居然還敢不親力親為,看來他也是個蠢貨。”
沈長功聞言臉色一沉,“公爺這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隋膺擡眼看他,“且不論我國公府上的人,一草一木乃至一塊石頭也不是你能帶走的。”
沈長功瞪眼道:“您是要包庇嗎?”
“長功!”冷喝聲響起,沈馳大步邁進廳堂,狠狠瞪了沈長功一眼。
剛剛有人覺得情勢不妙特意來通知了他,沈長功伺候人的聰明是有的,可在一些大是非上腦子總是不夠使,官場完全應付不來。其他人還好說,但隋膺可不是個好惹的主。
沈馳一抿嘴,還是擺出恭敬的姿态,“公爺,我們今日在鳴山發現了一具女屍,經走訪巡查,發現九方宸可能是這女子生前最後接觸的人,想找他問個話。”
“如果不是嫌犯,那你們憑什麼緝人交給順天府?”隋膺冷聲道。
“下屬行事不周,是我禦下不嚴。”沈馳也是耐着性子,如今他身份如此,不得不在這兒對隋膺低聲下氣說話,“還望公爺讓九方宸出來,我們問個話也好交代。”
“那你們等等吧,他正休息呢,若是他醒了方便見你們我就讓他來。”隋膺一撂衣擺,也看未給兩人坐,直接起身離開。
沈馳終于按捺不住,道:“公爺,我們公事公辦,如果你擾亂查案的話,就别怪我采用強制手段了。”
話音未落,茶杯已經摔碎在他的腳邊,茶水四濺,隋膺厲聲道:“你敢!”
沈馳未曾想隋膺會如此意氣用事,更沒想到的是沈長功居然緊跟着拔了刀。
身後刀出鞘的聲音讓沈馳後脊梁一涼,他立時轉身給了沈長功兩個耳光,直接将人打倒在地上,鼻血橫流。
“公子!”沈長功不可置信,沈馳何曾如此對待過他。
沈馳怒目圓瞪,“混賬東西!這裡是什麼地方?由得你動刀劍?給我滾!”
在沈馳的威壓之下,即使沈長功心裡不甘,也隻能狼狽地爬起離開。
“等等。”隋膺的聲音冷極,“沈統領好打算,兩個耳光就想免了在我國公府拔刀的罪?”
随着他的話語,榮國公府的人緊接着奔馳而來,封鎖了大門。
沈馳眼睛一閉,心知這下不得善了了。
沈馳轉過身,對上隋膺赤紅的雙眼,那其中是着滔天的怒火。
他的母親,就是被奸賊在這廳堂上用刀刺穿了心髒。
府中不知何時靜了下來,枝丫被雪壓彎的咯吱聲像是繃緊了什麼,誰也沒有動,誰也沒有說話,直到輕快的聲音傳來,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靜。
“啊呀,氣氛這麼凝重啊。”九方宸笑眯眯走了過來,他繞過沈馳,先來到沈長功面前,問:“你家公子給你兩巴掌,你恨嗎?”
沈長功咬着牙道:“我們公子自有他的道理。”
九方宸笑了,“他當然有他的道理,榮國公一家祖上為開國元勳,曆代無數男兒戰死沙場,擔起了舉國太平,天子以仁德禮義信治天下,擅闖忠烈門戶,在堂上拔刀,你知道這是什麼罪過?”
他視線轉回面色鐵青的沈馳問:“公事公辦?去到禦前,說到底隋膺不過是摔了個杯子而已,但你這親随會是什麼下場?”
沈馳的指節捏的咯吱作響,半晌,他舉手至額前對隋膺彎腰下拜:“沈馳馭下無方,請公爺責罰。”
隋膺冷笑一聲,“打。”
侍從立時擁上來,拖了沈長功下去。
九方宸對沈馳說:“聽說是為我來的,你想問我什麼?”
見沈馳還看着沈長功的方向,九方宸歪歪頭,催促道:“說話啊,我都配合你們辦案了,你倒是不問了?”
沈馳吸了口氣,轉回頭,拼命壓抑着什麼,對九方宸道:“今日鳴山發現一具被野獸吃了的女屍,此女是倚香樓的舞姬仙瑤,有人說她在失蹤前和你搭過話。”
九方宸心下一驚,想起那一臉幸福說自己要贖身離開的女人,當時說第二日就要走了,為何會被野獸被野獸在鳴山給吃了?
他沉吟了一下道:“我是見過她,前日我在榮國公府外等隋膺,見她站在街上左顧右瞧,便問她需不需要什麼幫助。她說明日她就要贖身離開京城了,想最後好好看看這裡的光景。後來我說送她回去,礙于她的身份怕引起一些非議,我讓她先走,我在暗處護着她。”
沈馳:“贖身?倚香樓沒提過她要贖身,她有說誰給她贖身嗎?”
仙瑤可是京城第一舞姬,一般人豈能贖她的身?
九方宸搖搖頭,“她隻是和我提過她要去蟬暨。”
蟬暨?那是個什麼地方?縣城?還是村子?
沈馳想理順其中的問題,可響亮的闆子聲一下接着一下,期間夾雜着沈長功的悶哼聲,在沈長功終于開始哀嚎時,他看向隋膺問:“敢問公爺要打多少?”
隋膺:“由得着你問?”
沈馳咬着唇再次低聲下氣道:“還請公爺饒命。”
九方宸見狀退回隋膺身邊,隋膺以為九方宸要勸他,他當然知道打死了沈長功裴瑾疏必定要和沈家尴尬,雖然心中氣悶未解,也隻等着九方宸的勸當台階下了。
沒成想九方宸說:“你隻管出氣,天塌下來我和你一起扛着。”
隋膺愕然看向他。
九方宸英挺的眉眼泛着冷意:“師尊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還怕和沈家龃龉?我更是不在乎他沈家,這世上沒人有資格冒犯你的父母。”
隋膺看着那張鮮少冷峻的臉,心裡的氣忽然莫名消了大半,他輕笑了一聲,“你倒是會勸人。”
九方宸認真道:“我真心的诶。”
隋膺輕輕出了口氣,道:“罷了,把他給我丢出去。”
身後“噗通”一聲巨響,沈馳沒回頭去看,而是對隋膺謝道:“謝公爺饒命。”
隋膺:“沈馳,不得不說這些年你長進許多,看在師尊的面子上我提醒你一句,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煙焚,你如今身在官場,身邊最好留些聰明人。”
沈馳牙根咬地咯咯作響,連帶着太陽穴痛了起來,但他還是拱手道:“沈馳,受教了。”
今夜的沈府氣氛不怎麼好。
沈馳悶悶不樂,沈長功據說是被人擡回來的。
飯前趁着沈世清還未到,沈子嬰再三追問,沈馳也隻能說了實話。
沈子嬰聽完後,直接暴怒:“荒唐!我早就說過你對長功過分放縱!那是榮國公府啊,簡直瘋了!這事不用上報到禦前,單單就是傳出去沈家的名聲就毀了!”
沈子嬰起身轉了兩圈,振袖一揮道:“拖出去打死。”
“父親!”沈馳大驚,跪地求道:“長功自小伴我長大,戰場六年生死相随,求父親念在他忠心的份上網開一面吧!舅舅……”
沈馳哀求地看向裴瑾疏,可裴瑾疏沉默了片刻卻說:“阿馳,你們之間的小打小鬧我都可以勸,甚至我也可以叫隋膺讓。但這事涉及的是隋膺生身父母,且他的母親可是被害死在正廳上的,我沒有資格替他原諒。”
正當焦灼之際,沈世清走了進來,一看跪在地上的沈馳問道:“這是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