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子嬰不欲讓沈世清上火,壓着怒意道:“馳兒今日辦案時和榮國公府的公爺起了争執。”
沈世清:“辦案有摩擦沖撞是正常的,何至于罰呢?再說小公爺是清許的弟子,明日清許把人請來,我們好好招待一番,年輕人握手言和也快。”
這就不是能握手言和的事。
沈子嬰看着不說話的裴瑾疏心下無奈,可礙于沈世清的身體,暫時隻能把這事擱到了一旁,糊弄開了話題招呼大家用膳。
這邊的隋膺氣沒出透也郁悶,任九方宸怎麼哄都不高興,一頭紮在床裡把自己團成了一個球。
九方宸站在房門口,心道可真難哄。
“好啦,你把自己氣壞了多不值得,咱去南街看看那條小吃街開了沒。”說着他就邁開步子往床底方向走去,想把隋膺給扒拉起來,可腹中忽然一痛,拖着他腳下一頓。
本以為隻是一時痙攣,可驟然間,那疼痛幾乎将他的身體絞斷。
前世今生,從未有過這般劇痛。
他張嘴想叫隋膺,可似乎一股氣哽在胸口,怎麼都發不出聲來。他手撐着桌案,豆大的汗珠滴落,情急之下他隻能抓起一個茶盞朝床頭丢去。
突如其來的碎裂之聲讓隋膺一驚跳了起來,他吼道:“你幹嘛啊!”
結果一腔怒火在見九方宸人跪倒在地上就自動熄滅了,隋膺忙沖了過去把人拉起來,“這是怎麼了?哪裡難受?”
九方宸哆嗦着好容易上來一口氣,這才能開口說:“不知道……我的五髒六腑,扭着一樣……”
“來人!”隋膺傳了人來,吩咐道:“去找太醫和京城的藥師,再去沈家把我師尊請回來!快!”
“是!”小厮匆忙離去。
隋膺撐起九方宸的身體,“來,先到床上去。”
幾步路的距離本該是輕而易舉的事,可九方宸整個人都在下墜,挪一步都極為艱難。
隋膺本想把人直接抱過去,可九方宸此時卻像個瓷娃娃一般,他手上稍一使勁兒人便疼得直叫,沒辦法,隋膺隻能當着扶手,好不容易将人扶到床上,他出了一身汗,而九方宸已經像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隋膺一抹額頭,問道:“你這是吃壞了?咱倆明明吃的一樣的東西,你還吃過别的什麼嗎?”
“不知道……不知道……”九方宸滿臉通紅,眼睛逐漸空茫,眼皮一垂,竟昏迷了過去。
“喂,喂!九方宸!”隋膺徹底慌了,在他的記憶中除了幾次受傷,九方宸似乎沒有生過病,且不管受什麼傷也從不叫喚,痛至如此他還是第一次見。
看着九方宸在昏迷中痛苦的呻吟,隋膺吼道:“快!再派人去催太醫和藥師!”
榮國公府的人到沈府正是用晚餐的時候,傳話的人來到沈子嬰身邊對他悄悄耳語了一番。
沈子嬰一愣,旋即對裴瑾疏說:“國公府來報,說是九方宸病了,請清許回去。”
本來回去是理所應當的,可白天剛兄弟倆剛和沈馳鬧了一場矛盾,現下把裴瑾疏叫走就有些微妙。
沈世清眼皮一動,沒擡頭。
裴瑾疏想了想對陸世和程澈說:“你倆先回去看看吧。”
“是。”兩人剛起身,裴瑾疏的心忽然空了一下,一陣強烈的不安感襲來。
許是他面上的擔憂太過明顯,沈世清勸慰道:“别太擔心了,三病兩痛人之常情,你先用膳,過會兒那倆小子打聽明白了,帶着我們府上的大夫一起過去。”
九方宸意識重新歸攏時,發現他正位于自己的靈魂虛空之内。
青辭,煊赤,靈淵都在這裡,金紅藍三色光華交錯,他們面色凝重,似是在極力維持什麼。
九方宸:“這是怎麼了?”
青辭看了他一眼,“你的靈魂有異動,震動了和我們的靈契,結果我們出來一看,你的整個身體都在發生變化。”
九方宸震驚:“什麼變化?”
青辭:“你的五髒六腑見了鬼似的想要變化位移,不管怎麼說肯定是不對的,我們三個正在壓制這種變動,抵抗之下你身體必然會痛。”
九方宸陡然色變,驚悸排山倒海一般襲來。
山海異心!
山海異心就是讓人的身體逐漸發生變化,在這個過程中泯滅人性,最終完完全全變成獸樣!
有靈力的修真者大多會發生變異,成為更恐怖的怪物。
它的源頭是一種種子,這些種子分别有不同的動物屬性,他們落在人的體内,悄悄生根發芽,許多人都感受不到異樣,當身體真的産生變化就為時已晚。
神器的壓制催生了種子求生的本能,此時瘋長起來。
九方宸:“找種子!”
“什麼?!”三人看向他,竟在他臉上發現了從未見過的恐懼。
九方宸:“在我的身體裡找一顆像種子一樣的東西,它應該已經紮下了根!”
靈淵:“那種子長什麼樣子?”
九方宸:“小小一顆,能看出是動物的樣子。”
神器們互相對視,繼而神識一轉,視角來到了九方宸的身體裡,青辭驚叫道:“這是什麼?!”
他的身體裡彌漫着黑色的顆粒。
九方宸咬牙“啧”了一聲,這些是那種子脫生出的粒子,它們在自己的身體重遊走,一旦種子的主根須紮得差不多了,那些顆粒便會落下,在自己體内連接,到時候他的身體就會完全失控。若是種子自身受到威脅,也會在死亡之前把力量轉移到其他粒子身上,潛伏下去養精蓄銳,等待再次生長的機會。
虛空内緊張的氣氛彌漫,而現世的情況更為兵荒馬亂。
陸世和隋膺趕來時,見到的就是九方宸臉色煞白地躺在床上,他的頭發淩亂,青筋在他的額,頸和手上猙獰地蜿蜒,他因痛苦而充血的雙頰正在逐漸褪去血色,生機正清晰可見地從他身上褪去。
“九方宸!”“師兄!”
兩人不由驚呼起來。
陸世:“他怎麼會這樣?”
隋膺:“不知道,太醫和藥師什麼都沒查出來,開了些安神鎮痛的方子,藥已經熬上了。該死的,總不會沒緣由的疼成這幅樣子!”
九方宸粗中地喘息着,聲音已經因為喊叫而沙啞。
陸世見狀知道京城的藥師夠嗆頂用了,得去萬藥谷請人,可萬藥谷遠在西南,一來一回什麼都耽誤了,除非能用空間之力。空間之力……空間之力有珂安,珂安又在栾氏,栾氏遠在金陵,可卻是自晉城起家,每年年底栾家主都要回晉城祭祖,現在栾黎一定在晉城,如果栾黎回來,肯定會帶着屈子岚和珂安。
從京城到晉城可比到萬藥谷近多了!想到這裡,陸世扯過程澈,腦子飛速轉着:“你快馬去晉城找栾家主,求她讓珂安開空間之門去萬藥谷,萬藥谷谷主已經出關,請她安排人來。如果一切順利,明天天亮前我們能把萬藥谷的人請回來。”
程澈點點頭就往門外沖。
“等等!”陸世大步追上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令牌塞進程澈手中,“我父皇留給我的,憑這東西,二品以下官員随你差遣,這趟如有阻攔或需要助力,你不要有顧忌,用令牌辦事即可。”
程澈接過令牌,笃定道:“我一定把萬藥谷的人請回來。”
程澈離去後,陸世回到隋膺身邊,見他面色蒼白,俯身扣着他的肩說:“隋膺你得冷靜些,現在你是唯一一個知道發生了什麼的人,九方宸的病症你要和大夫藥師盡數說清。”
“我當然知道!”隋膺有些煩躁,“師尊呢?我不是派人去請了嗎?是沈家不放人?”
見隋膺還算冷靜,陸世拍拍他的肩:“一開始沒想到這麼嚴重,我去把師尊師叔找回來。”
隋膺咬牙“嘁”了一聲,視線重新投回九方宸的身上。
陸世是禦劍回的沈府。
沈世清遠遠望見他落在院子裡,還笑問道:“怎麼樣啊?”
陸世已經顧不及回答他,沖進屋内就對裴瑾疏和裴瑾晞說:“師尊,師叔,九方宸情況不好,你們快跟我去榮國公府吧。”
别人失态是有可能是大驚小怪,陸世這幅樣子,那是真的不妙了。
裴瑾疏與裴瑾晞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出了不妙的苗頭,裴瑾疏一邊起身一邊問,“怎麼回事?”
陸世已經做了禦劍之勢,急道:“一兩句實在說不清楚,我們先走吧!”
他們此時不知道,就這短短一炷香功夫,榮國公府裡頭已然翻了天。
九方宸在陸世離去後突然開始七竅流血,太醫和藥師都一籌莫展,那血越湧越兇,流不盡擦不疊。
太醫郎中圍在床邊,隋膺手足無措地站在外圍,看着九方宸滿臉鮮血,大口艱難地喘息着,驚懼中忽然有了一個念頭。
九方宸,會不會死?
這個念頭讓他寒毛倒立,他一步一步退到窗邊,扶住一旁的案台,自言自語道:“不能死啊,你不能死啊……”
這裡已經沒有了父親,沒有了母親,現如今,又有一個人要在這裡離開他嗎?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九方宸身上,沒發現隋膺已經在幾乎崩潰的邊緣。
“你不能死!”他一字一字,說得越來越急促。躍動的蠟燭也急躁起來,燭淚低落,正落在隋膺的手背上,他卻渾然不顧,死死看着床的方向,一根弦已經在他腦中繃到了極緻。
忽然,太醫身子一顫,轉過來對着他,即使話還未出口,那神情就讓隋膺感到了絕望。
太醫聲音發抖:“不好啊!公子他……他沒有心跳了!”
弦斷了。
“啊!——————”隋膺幾乎崩潰的撥開人群,撲在九方宸身上,“不要!不要啊!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啊!”
門口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隋膺滿臉淚痕地回過頭,對上了裴瑾疏驚惶的臉。
“師尊,你救救九方宸。”他幾乎沒有站起來的力氣,徒勞地朝裴瑾疏伸出手,“我不能再失去他一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