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宸送仙瑤回來時,這條街空空蕩蕩,蕭條沉寂,可現在人群往來,人聲喧嘩,時不時有經過的人對着倚香樓指指點點,想必是在說仙瑤的傳聞。
沒過多久,倚香樓内忽然傳出一陣騷動,接着一個女孩被粗魯地推了出來,老鸨狠狠朝着那女孩罵了幾句,關閉了大門。
被推出來的女孩就是菱角,小姑娘垮着個包袱,一邊抹淚一邊在街上走,哭得可憐,引人連連注目。
菱角被趕走一點也不奇怪。花魁和男子私通,貼身侍女居然隐瞞不報,現下倚香樓的金字招牌丢了,還耽擱了營業,這侍女難辭其咎,必不能留。
九方宸歎了口氣,起身追了過去,叫了一聲:“菱角姑娘。”
菱角回頭,滿臉是淚,見着他有些驚訝,哽咽地叫了一聲:“公子。”
九方宸:“趕你出來了?”
菱角撇着嘴點了一下腦袋。
九方宸問:“你有地方可去嗎?”
菱角低下頭,她搖搖頭,豆大的眼淚低落在地上。
九方宸:“若是讓你去榮國公府做丫鬟,你想去嗎?”
菱角猛地擡起頭,有些不可置信。
九方宸:“當然這收入應當是比不得倚香樓了。”
“想去!我想去的!”菱角激動起來。
縱使收入再低,那可是榮國公府的差事啊,能在那裡做丫鬟,在哪裡都會被高看一眼。
九方宸道:“你跟我來吧。”
他帶着菱角到了榮國公府,見了管家。
那管家經曆先前一遭自然明白他和隋膺的交情,聽說隻是安排個丫鬟,查了身契戶籍後也沒計較菱角的前家,痛快地給安排了活計。
見菱角一臉高興,九方宸心裡終于輕快了點,和管家道了别便離開了。
可他沒走出多遠,菱角便追了出來。
“公子!公子留步!”
九方宸停住腳步,回頭問:“怎麼了?還有什麼事嗎?”
菱角來到他面前,猶豫了一下道:“我跟總管說要來和您道聲謝。”
九方宸眼光一轉,問道:“那實際是想說什麼?”
菱角顯然有話要說,她是個機靈的姑娘,選擇當下追出來,一是在榮國公府門口兩人堂堂正正不引人懷疑,二是這裡人迹寥寥,是個說私話的好地方,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讓她單獨跟九方宸說話了。
“那日,和您同來的那位大人在,我沒敢多說話。”菱角咬咬唇,四下打量了一番,又低聲道:“我曾見餘公子和那位沈大人接觸過。”
九方宸心中一凜,道:“此話當真?你沒看錯人。”
菱角笃定道:“不會看錯的,不是我自吹,但我們這些能跟在小姐們身邊的丫鬟,都是媽媽千挑萬選出來的,察言觀色,識人辨聲,沒人比我們更懂了。”
九方宸知她說的有理,手緩緩攥緊了。
“你可曾聽見他們說過什麼,或者做了什麼嗎?”
菱角搖搖頭,“那日我私下替小姐去送信,到門口聽見餘公子似乎在和人談話就躲遠了,畢竟不能讓人知道他和我家小姐的關系。我等了許久,門開後,那沈大人頭也不回的走在前,餘公子是追出來的,似乎在求沈大人什麼,具體是什麼我沒聽清,後來沈大人走遠了,餘公子在原地愣愣站了好久才回屋,我過了一會兒才進去的。”
九方宸:“你裝作沒看見了?”
菱角:“嗯。”
九方宸:“這事可有對其他人提起過?包括仙瑤。”
“沒有,若是餘公子想說,自然會對小姐說,若是不想說,倒怕我在裡面攪合了些什麼。”菱角說着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一拍手道:“對了,就是那次後不久小姐說餘公子不打算繼續考功名了。”
九方宸問:“再沒有其他什麼了嗎?”
菱角:“沒有了。”
九方宸微微吸了一口氣:“好,我知道了。菱角,你家小姐不在了,餘河恩也失蹤了。這些事情,包括你今天和我的交談,你就都忘了吧,在你的人生中從未發生這些,好好生活。”
菱角乖巧地點點頭:“我知道了,那我先告辭了。”
她往榮國公府走了幾步,又再次轉過身,低聲道:“大人,希望您得到想要的結果。”
九方宸笑了笑,“謝姑娘。”
他見菱角進入府門,臉上的笑容退去,轉身大步離開了。
他走在人流往來的道路上,心思急轉。
這個案子查下去也是死案,最終官府能給的結果隻能是餘河恩帶仙瑤自鳴山逃出京城,路遇猛虎,仙瑤遇害,餘河恩逃走,才子佳人到最後會變成寡恩涼薄。
可是沒有道理。
任誰都覺得仙瑤是趁雪夜逃走的,可唯有九方宸見過那個時刻的仙瑤,他敢确信自己當時所見的不是一個下一刻就要私奔的人。
至于鳴山那條通向京城外的路,九方宸都不用去看,連裴瑾疏都說難走,定是極為奇險。既是私奔,就是奔着一起去個新的地方開始新生活去的,有命才能一起過日子,仙瑤和餘河恩别說仙法了,連功夫都不會一點,就敢在下着大雪的深夜去走那險路嗎?
九方宸确信,餘河恩已經死了,他就是那隻毫無妖氣的老虎,失了心智,吃了愛人。
在他和仙瑤分别到仙瑤被害的那兩個時辰裡,一定發生了什麼,一定有人做了什麼。
還有沈馳,你果然有所隐瞞。
殺了沈馳。
聲音再次響起,可九方宸已經沒有驚懼,他的眼睛一片沉靜,像是下了什麼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