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川微不可聞地嗤了聲,回頭,袁野憶已經站了起來,微笑道,“紀師兄,我們還有事,就先走了。”
紀川扯了扯唇角,側身讓出了路。
腳步聲響起,遠去的兩道背影倒映在白瓷磚地面,被燈光拉長。
直到腳步聲徹底消失在盡頭,紀川才動了動手指,握着車鑰匙朝反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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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一段距離後,言均笑問,“聽說你在追紀川?”
袁野憶“噢”了聲,語氣淡淡,“那是之前的事了,已經翻頁了。”
言均點點頭,身影極輕地感慨,“怎麼你們都喜歡他。”
分不清他語氣是嗤笑還是自嘲,袁野憶投去目光,言均卻垂下眼皮,掩去了眼底厭惡。
幾米處的門外,姜予站在車旁朝他們揮手,“這呢!快來!”
姜爸爸在電話裡聽說了今晚的一晚,直接驅車來了醫院。
送言均回校的路上,姜予爸爸還塞了兩盒補品。
袁野憶和姜予一出小區的電梯,沾着水的柚子葉迅速灑向他們。
姜媽媽邊灑邊用方言念叨着去黴等話。
兩人對視一眼,老老實實站在電梯口,被360度環繞地驅灑了一通。
穿着睡衣躺上床那一秒,袁野憶就将醫院遇到紀川的事和盤托出,順便把自己蓄意報複的小心理也一并交代了。
姜予唏噓,“難怪我看你剛上車時,心不在焉的。”
袁野憶狡辯,“那我不能是累了嘛!”
“确實。”姜予點頭,“為情所累。”
“......”
白天的疲憊像重重的山壓在兩人的眼皮,又聊了沒多久,就雙雙睡着。
隔天隻有一節夜修,袁野憶也沒設鬧鐘,準備睡到中午再起。
天不如人願。
早上九點,幾通奪命連環call直接将袁野憶吵醒。
她剛接通,還沒問是誰,對面先劈頭蓋臉一頓罵。
“你真是出息了,逃課逃得你舍友都不知道你去哪了!”
袁野憶一個激靈,直接睜開了眼睛。
是輔導員陳宇宙的電話。
她昨天逃了兩節毛概,那兩節課老師也沒點名,輔導員怎麼發現她逃課的?
有人告密了?
被電話聲吵醒的,還有姜予,她撈過床頭櫃的手機,耳邊聽着袁野憶的狡辯。
“老師,我昨天身體不舒服....所以....”
對面打斷,“不舒服還能跑去漫展,昨天的SK2是有什麼神醫在坐診嗎?”
“......”
袁野憶幹笑了兩聲。
“老師,你這話說得也太....”
陳宇宙冷哼一聲,“我還能說得更難聽,你現在就滾回辦公室見我!”
嘟一聲,對面掐斷了電話。
袁野憶一頭霧水,正要點開微信,問問舍友到底發生了什麼,一個手機伸到了她面前。
姜予激動道,“我靠,你火了啊。”
?
“什麼?”
袁野憶瞪大了眼睛。
屏幕上是江大校園吧的一個熱帖,标題《10月号-江大校花漫展勇擒小偷》
配了好幾張她當時的抓拍圖。
上萬條評論,右上角一個鮮紅的熱帖标志。
圖拍是特别好看,但接完陳宇宙電話後,看到這些罪證,她有種看自己罪證的感覺。
姜予一邊沖浪一邊播報這個事迹目前的擴散程度。
袁野憶則是點開了微信,被洪水般湧出幾百條未讀消息吓了一大跳。
有人求證照片到底是不是她,有人問接受采訪嗎,也有人跑來誇她.....
而好友添加的99+,更是翻都翻不完。
照片是昨晚漫展路人拍攝後傳在sk2的coser群聊裡的。
那幾張照片實在是夠驚豔,在各大群聊裡不斷傳播,後面有校友認出了袁野憶,發到了江大校園吧上。
貼子是兩個小時前爆的。
江市其他幾所高校也在讨論。
姜予枕在袁野憶的腿上,調侃道,“你現在是真火,平時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不要讓人發現你是個又懶又臭屁的小女孩喔。”
說完,袁野憶拉過枕頭,捂住了姜予的嘴,沉悶的嘲笑聲從被子裡傳出。
姜予催促,“快收拾收拾回校面聖了。”
袁野憶有些笑不出來,“.....”
衆多消息裡,袁野憶視線停留在底部的一條。
紀川:你今天回校嗎?
袁野憶砸吧不出這句話的意思。
回不回的,關他屁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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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到學校時是12點出頭。
姜予回宿舍放東西,袁野憶則頂着烈日跑到輔導員辦公室。
到了卻被告知,人去開會了,留了紙條讓她4點再來。
明明微信也能說....
袁野憶懷疑陳宇宙是在報複他,但畢竟她沒理在先.....
4點過去的時候,确實見到了人,也挨了罵。
陳宇宙是個30歲左右的中年胖子,長得有點慈祥,但一開口就是另一個形象了。
他罵一句,袁野憶點一下頭。
主打一個窩囊。
罵到最後,陳宇宙也累了,喝了口茶,問,“現在學校領導問我,你上課時間出現在漫展,到底是什麼情況,你覺得我應該怎麼回答?”
袁野憶微微一頓,試探地說,“說我請假了?”
陳宇宙睨眼看她,“呵,算盤珠子都蹦我臉上了,讓我跟你做同謀呢?”
袁野憶看地闆,“我可沒有這麼說。”
陳宇宙:“但你這麼想了!”
袁野憶埋着脖子不說話。
下課鈴響,幾個輔導員相攜着走了進來。
陳宇宙繼續說,“對這組照片,你怎麼看。”
袁野憶誠實道,“我覺得拍的挺好看的。"
陳宇宙被她這一嘴,氣得差點嗆到水,“我是問你對這幾張照片,做出思想覺悟是什麼!!”
“.....”
覺悟是,下次逃課不能再留下證據了。
但這話能說嗎?
袁野憶低着頭,避開對面的目光。
陳宇宙擺了擺手,“你以後要是再外面闖了什麼禍,别說是我的學生就行。”
袁野憶狗腿道,“那我說我是曾費老師的學生。”
曾費是隔壁專業的輔導員,也是陳宇宙的死對頭,兩人去年在辦公室對罵,引得一群人圍觀。
陳宇宙瞪了她一眼,語氣卻松懈下來,“行了,交個檢讨,這事就算了。”
沒等袁野憶開心,就聽見下一句話,“直接在這完給我吧,給個2k就行了。”
“......”
兩千字檢讨又不是抄寫π的後綴。
袁野憶在辦公桌前絞盡腦汁,又偷偷在網上找了借鑒,東拼西湊下才寫滿了兩頁紙。
時間在圓珠筆一次次劃過紙面時,悄悄溜走。
窗外的烈日漸漸收斂了鋒芒,晚霞登場,鋪就漫天絢爛,然後慢慢淡去,為夜幕讓出舞台。
蓋上筆帽那瞬間,袁野憶長長舒了一口氣。
時間已經7點出頭。
辦公室的老師們早已下班,連陳宇宙都跑了,但他跑前叮囑了她必須寫完,否則袁野憶早就開溜了,兩頁手寫a4紙被她墊到陳宇宙的電腦下,又拍了照給他發過去後。
袁野憶才關上門,出了辦公室。
辦公室在頂層,沒有樓層遮擋,視野開闊,滿天的雲霞盡收眼底。
袁野憶舉起手機攝像頭,畫面中間有個避雷針,她朝左邊挪動腳步。
直到手機畫面被金橙漸變的濃雲占據,要按下快門那一瞬,鏡頭突然闖進了一張臉。
她手指一顫,觸到屏幕,閃光燈猛地亮起,白光刺得紀川閉上眼睛。
袁野憶接着這個空檔,大步朝電梯口走,不過幾步,手腕被追上來的人緊握。
“幹嘛?!”袁野憶想抽出手,卻被他緊緊扣住。
頂樓的長廊空蕩蕩,夕陽餘晖灑落,粉漿的牆壁倒影着他們兩人的側影。
紀川緩緩開口,“方思甜的事,我想和你解釋一下。”
袁野憶停下掙紮的動手,擡眼看他,片刻的對視過後,她笑了笑,“你知道解釋意味着什麼嗎?”
她雙手背在身後,有些懶散地看着紀川,腦海裡想起初見時,他冷淡如冰的樣子。
也想到醫院裡,他害怕她因為那一刀,升起什麼以身相許的執拗。
“意味着...”
袁野憶打斷他,“意味着你喜歡我,所以你向我解釋。否則,我真沒興趣了解你的戀愛往事。”
說完,她耐心已經殆盡,準備離開,卻被紀川喊住。
“是,我喜歡你。所以我想向你解釋。”
他說話間,向前走了兩步,身體徹底暴露就在夕陽餘晖中,那雙像墨的眼睛,在光下呈棕褐色,隐隐倒影着袁野憶的身影。
紀川說的鄭重,袁野憶卻有些無所謂地笑了笑,“紀師兄,現在過愚人節,為時太早了。”
紀川緊緊握住袁野的手腕,聲音幹澀,“方思甜是有雙向,國慶自殘進了醫院,我以朋友身份去探病。”
她一愣,甚至忘記了掙紮。
“她确實是我初戀,高一暑假談過,開學後我沒興趣談就提出分手。當時自私并不在意貿然分手會對她造成什麼影響。”
“分手一周後,她從家裡的三樓跳下去,在icu住了兩個月,原本抑郁也轉成雙向,就從學校退學,後面又陸續自殘過好幾次,每次她爸媽都拿她沒辦法,隻能不斷找我去勸她。”
“退學後,她和所有舊同學斷聯,好像一直被困在那年的夏天。 ”
紀川低頭,自嘲笑了笑,“我作為兇手,隻能不斷贖罪。”
“她一直想複合。或許是因為喜歡,又或許是因為執拗,又或許隻有我會往返那個夏天去探訪她?”
話說完的那一秒,紀川就松開了她的手,袁野憶抿着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反倒是紀川笑了笑,“你别一副我好慘的樣子。嗯,我隻是也在贖罪而已,畢竟當時是我任性,談沒多久就提分手,沒有注意她的情緒。”
袁野憶猶豫了下,問,“那,那天晚上....”
“你家小區鬧事那天,我接到了她媽媽的電話,方思甜割腕被發現,送去了醫院搶救了。”
“你開車路過醫院的那晚,我拒絕了方思甜複合的想法,也說了以後以前和以後都隻是朋友......”
袁野憶低頭看着腳尖,思緒像線團纏做一團,解都解不開。
長廊的瓷磚地面倒映着兩個互相沉默的影子。
紀川眸光一黯,勉強地笑了笑,“剛才說的吓到你了吧。”
袁野憶誠實點頭。
夕陽西斜,影子間的距離漸漸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