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已經有大腿高了,他面色蠟黃,被罰站在滿是蚊蟲的雨林裡,耳邊是聽不懂的人語。
他微微擡頭,毫無光澤的眸子對準那個有些粗犷的男人。
他真的成了一條魚,一條關在玻璃缸裡,任人觀賞,任人驅使,任人玩弄的魚。
小魚有兩個人生,一個是七歲之前家庭和諧美滿父母恩愛的尋常生活,另一個是七歲之後無家可歸傷痕累累的亡命之途。
時間風化一切,七歲之前的人生幾乎被他忘卻,而那肮髒的、滿目瘡痍的人生他卻要過到現在。
他被親生父親丢進荊棘所編的囚籠裡,他的皮膚變得不再細嫩,胳膊上總是布滿傷痕。
他們像牲畜一般被關押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
過了幾天,來了一位老師,是外國人,他聽不懂老師說話。
笑聲像是開了闊音環繞,圍着他轉個不停。
他不明白,那幾個跟他關押在一起的小孩怎麼還有心情嘲笑他。
他們似乎生來就沒有廉恥,哪怕被人關進籠子吊起來供大人們挑選、評判,他們也沒有任何要反抗的心。
在一衆小孩裡他是最沉默的那個,來到這裡的半個月他幾乎沒跟任何人說過話,甚至被刀子劃開皮膚都沒有呼痛,大人們很奇怪,為什麼這個華人小孩這麼鎮定,而後他們發現他的忍耐力比一般孩童要高,于是押注開始了。
遊戲很簡單,大人押注,小孩厮殺。
他們有為期半個月的培訓,會有格鬥老師專門教授他們厮殺的技能。
他不愛說話的性格注定了他會成為衆矢之的,他一直都是一個人,一個人訓練一個人吃飯一個人被他們欺負。而訓練的這半個月裡父親一次也沒有來看過他,倒是将要比賽的時候地下室來了個新的小孩。
他長得要比他們高出許多,來這的第一天就把那幾個欺負他的小孩給揍了。
他說,他叫南嘉叙。
押注那天,毫無疑問他的父親一定會押他,除了父親,剩下的人幾乎都把籌碼押在了南嘉叙身上。
三天,圍城似的逃殺,有限的糧食;有限的水源;無限的追逃與躲藏,他什麼也沒吃拼着一股勁兒撐到最後一天也隻是喝了點水,十三個小孩,第三天日暮也隻剩下三個。
當他和南嘉叙同時最後一瓶水的時候,兩人都沒有松手,幾分鐘後,對視一眼,南嘉叙率先松開,那瓶水被他們平分了。
被丢棄的空瓶子在地上來回滾動摩擦,他們站在一起将目光聚焦到對面的小孩上。
出了試煉,他們被組織進一步培養,很不幸這一程他們不同路。
南嘉叙被養父泰叔保在了一條安穩路上,而他被親生父親指派去了一條刀口舔血,走不出歸途的死路。
他曾對林冉說過,他十三歲就開始殺人,此後他殺過的人幾雙手都數不過來,他如父親所願把自己磨砺成了一柄利刃,一柄淬在毒液裡的刃。
林冉是他救的第一個人。
太累了,他在這片識海裡打轉,卻怎麼也走不出去。
他這是上天堂了?
可是不對呀,他這種人怎麼可能上天堂,死時沒被人剝皮抽筋打碎骨頭都不錯了。
他盤腿坐下,托着下巴苦思冥想,他們說人太閑了就喜歡追憶往昔,但他的往昔好像沒什麼好追憶的,如果硬要他回憶什麼,大概隻有那三四年平淡的高中生活和……和……
他的視線突然模糊,搓了搓眼睛,眼瞳中隐隐約約倒映着一個模糊的身影。
那人靠在車子旁邊,低頭點燃一支煙,那點忽明忽暗的火光帶走了全部光亮。回身,黑暗正向他侵襲而來,宛如雨林裡那些可怖的飛蟲,追上了就要将他蠶食殆盡。
他起身,拔腿就跑,那人維持着剛剛的姿勢,他想提醒他什麼,卻怎樣也張不開嘴。
背後好像伸出一隻手要将跨入光明的他拖拽回來,一直不動的人卻突然側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掉進了一個溫熱的懷抱。
黑暗退散,驚魂未定的人擡起眼眸,失神念出他的名字。
“……陳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