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衍警惕地看着面前那人,用攥着匕首的血抹去濺在臉頰上的血,蹭開一片粘稠赤深的血漬,“你是誰?”
那人撫開肆意生長的樹枝,絲毫不懼還在淌血的匕首,向信衍靠近了些:“我沒有别的意思,你不用這麼緊張,隻是我也有一把和這很像的刀,所以想問你的這把是從哪裡來的。”
他站在信衍正前方,相距不過一步之遙,這下終于不再逆着光,讓信衍得以一窺他的真容,一頭金色的秀發柔順地垂在臉龐,黛青色的眼眸柔軟如水地注視着信衍。
他看起來好熟悉,若是五官再能柔和一些的話...信衍的腦中遽然跳出了一個名字。
十七...
透過那人的臉,信衍似乎看到另一個熟悉的人,宛如回到那天淺嘗即止的靠近。
那時十七的臉上也有着如同現在樹梢間散落的光芒。天空的澄澈,白雲的柔軟,陽光的溫暖這些美好的東西全部都隐含在那人的微笑中。
信衍怔怔地伸出手,想要拉住面前那人。
但那人躲開了,露出一個沒有任何真實笑意的微笑,那完全是一個不會出錯的、禮節性的微笑,“你怎麼了?身體不适嗎?”
信衍這才回過神來,是啊,面前的人不是十七,十七怎麼可能出現在這個試煉中。
他咽下苦澀的心情,“抱歉,因為你長得和我認識的人很像,所以一時間把你和他看錯了。”
“這樣啊,我還以為你對我有什麼意見呢。”那人聞言,臉上的笑意倒是真實了些,“那人對你很重要嗎?”
信衍低下頭,看着手中的刀,刀鋒内斂無光,但他知道它有多鋒利。不僅如此,這把刀不管是碰上什麼肮髒的東西都絲毫不染纖塵,和被濺了滿身滿手鮮血的自己相比,真是鮮明的反差。
都說物似主人型,十七大概也是這樣的吧。雖然身處凡世,卻遊離在人群之外。
“恩,那人對我來說很重要,硬要說的話,他是我喜歡的人。”信衍失落地低聲道。
“是嗎?”那人也看出信衍興緻不高,便主動轉移話題,“這裡并不安全,随時都可能會有強盜出現,如果你願意信任我的話,可以跟我來,我在森林中發現了一處難得的、冬天也不會結冰的水源,而且那裡很安全。你可以等待你的同伴。”
信衍面對邀請猶豫片刻,他的确不想再留在這裡,四周彌散的血腥氣始終在提醒他殺人的事實。
而且也正如那人所言,這裡并不安全。
但他也不能輕易離開這裡,他知道越是深入森林,雷娜塔等人找到他的可能就越低。而若是他脫離了隊伍,那恐怕就不可能在15天内順利抵達王都。
更何況他才剛遇到一夥強盜,他就是再粗神經,也不可能這麼快放松警惕,跟着陌生人走。
信衍低着頭,看着渾身的腥臭血迹,這些慢慢冷卻至暗紅色的印迹與橫亘在他身後密林中的那具屍體,無一不彰顯着剛剛發生的事,他不忍心多看,它們刺痛了他的眼睛。
而面前那人又道:“怎麼樣了,想好了嗎?我可是要離開了。”
信衍望着那人溫潤無暇的臉龐,宛如天際柔軟孤高的飄雲,不染塵埃,也無畏凡世。看到那人的瞬間,信衍就會忘記剛剛發生的一切,内心隻升起一個念頭,那就是跟着他走。
難道隻是因為他長得像十七嗎?信衍扪心自問,他無法否認,但不隻是外貌,那種獨特的感覺也很像。他們隻是面對面,不用說話,也不需要多餘的動作,就能讓信衍熟悉得快要落淚。
可就算這樣,他終究不是十七,信衍用力地閉上眼睛,“不,還是算了。但走前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我叫墨林,”那人又道,“你在擔心我和強盜是一夥的?但我隻是一介行吟詩人,對錢财毫無興趣,隻是我難得遇見像你這樣的貴族,對你的故事很感興趣。畢竟我可是行吟詩人。”
“我不是不信任你,隻是...”突然一陣寒風吹過,信衍忽地打了一個哆嗦,強盜來得太過忽然,他從馬車離開時根本就沒有做好萬全準備,那件看上去就格外厚實暖和的皮毛外套和換了新碳的手爐都沒帶下車。剛下車時還不覺得,但現在他才覺出當前的氣溫有多低,身體早已瑟瑟發抖了。
墨林看見信衍的身體幾乎是肉眼可見地發抖,便脫下身上的外套遞給信衍,“你現在沒必要想怎麼多,就算我真的是壞人,但你一個人又能撐多久呢?還是跟我走,就算隻是暖和一下身體也好。”
信衍沉思片刻,最終還是答應了墨林。
墨林邊走便道:“你們是從其他地方來吧。”
信衍裹緊外套,疑惑道:“你怎麼知道。”
墨林輕笑一聲,“本地人都知道這片森林有強盜,隻有你們這些外鄉人才會蒙頭闖進來。”
信衍好奇,“這裡的人都知道?那些強盜竟如此無法無天?周圍就沒有什麼人能制的住他們?”
“能制得住強盜的,自然是比他們更厲害的強盜頭子了,”墨林依雲深長地歎道:“這附近是馬爾科姆公爵的封邑,他作為7位選帝侯之一,擁有難以想象的權勢,而這些強盜都由他暗自管理,他憑借這個方法積攢了不少錢财,也除掉很多與他敵對的人。這些強盜一貫看人下菜,本來是不會打貴族的主意,但冬天的這裡難得會有人經過,這些強盜已經很久沒有進賬,剛放走吉爾伯特一行人,現在自然是不會放過你這一條大魚。不然他們也很難度過今年寒冬。”
信衍皺着眉頭問:“強盜也活得這麼凄慘嗎?馬爾科姆公爵不管他們的嗎?”
墨林解釋道:“公爵大人也隻有在收錢的時候才想得起這麼一夥人。平時都任由他們自生自滅,畢竟普通的強盜對公爵來說難道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嗎?”
“那他們就不能去做别的營生嗎?”信衍問道:“打獵也好,種地也好,不都能填飽肚子嗎?”
“...這世道遠沒有你想象得這麼簡單。”墨林不做過多解釋,隻說了這樣一句話。
而信衍也隻能沉默了。
片刻後,墨林又問道:“說起來,我還不知道要怎麼稱呼你?”
信衍這才想起還有這一茬,他快步跟上墨林,道:“我叫伊凡。”想了想又補充,“這可是真名,不是假名。”
墨林想了想,笑着道:“我知道了,你就是加爾拉山脈的伊凡伯爵吧。真是久仰大名。”
信衍驚訝道:“你知道我?”
墨林爽朗一笑,“那是自然,我可是最有名的行吟詩人,沒有我不知道的事,特别是各種傳奇故事。就比如說您,您有一座規模龐大的迷園,和傳聞中克裡特島上的米諾陶洛斯迷宮一樣龐大,甚至更勝一籌。這在許多行吟詩人的心中,都是他們理想中的巴比倫花園。沒有人不想親眼見證它的美麗,當然我也不例外。”
信衍赫然笑笑:“我覺得還好啊,也沒有那麼厲害。”即使迷園和信衍本人沒有任何關系,但他還是因為被誇贊而感到害羞。
墨林卻說:“請不用這麼自謙,我曾經也慕名去過您的領地,隻是很可惜沒能進入那座迷園,不過伊凡大人,我有一個問題。”
“你問吧,”信衍略帶害羞道:“還有請不要叫我伊凡大人,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墨林:“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關于那座迷園,我聽說和米諾陶洛斯迷宮一樣,你的迷園中也關押着一隻怪物。”
“恩?”信衍一愣。
“不僅如此,傳說這裡面不僅有怪物,怪物還看守着寶物,如果擁有那件寶物就可以征服整片大陸,”墨林回頭,看着信衍道:“我是行吟詩人,對這些故事都很感興趣,他們是我的靈感來源。”
信衍抿了抿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對迷園一無所知,但如果告訴墨林真話,會不會被認為是随便找借口搪塞。
墨林見信衍沒有回答問題,且顯得有些為難,便明白信衍或許是有難言之隐。
“抱歉,是我沒有考慮周到,問了讓你為難的問題。”墨林的語氣還是那麼溫和,完全沒有因為被拒絕回答問題而惱怒。
他爬上緩坡,轉頭向信衍遞出手,“這裡的坡有些陡,你爬得上來嗎?來,拉着我的手吧,過了這段就到了。”
信衍伸手拉住他,借了一把力,成功爬了上來。
作為遊曆諸國的行吟詩人,墨林的身體素質果然要比信衍好很多,明明他都把外套借給信衍,但是信衍的手卻還是那麼冰涼,而他的手卻堪稱火熱。
信衍低頭看着被凍到泛紅的手掌,似乎剛才墨林滾燙的體溫還殘留在體表,被握住手的那一刻,他忽地想起了十七的手,他們不僅連臉很相似,就連手的觸感也這麼相似,唯一不同的或許就是體溫了吧。十七的手總是微涼的,若是在這樣的環境中怕是要比信衍的手還要冷吧。
墨林停下腳步,回頭看向信衍,“你還好嗎?要休息一會兒嗎?”
“沒事,我可以的。”信衍一邊喘着粗氣,一邊道:“還要多久?”
墨林估算道:“以剛才的速度,大概還要10分鐘,已經很接近了。”
“那走吧。”信衍一錘定音。
事實證明,不要相信那些體力充沛的人帶路時說的話,他們說的速度都是以他們為标準,他們都是大騙子!
終于到達目的地、累癱在地的信衍恨恨地想。
不過讓他沒想到的是,墨林所說的水源竟然是一口溫泉,光是坐在一旁,就能感受到熱浪迎面而來,信衍脫下墨林的外套,洗去滿手的血迹。
終于安穩下來的他卻陷入迷茫中,本以為已經走上正軌,但突如其來的強盜卻破壞了他的設想,行李、馬車還有雷娜塔等人都不在身邊,獨自一人的他想去王都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信衍愁眉苦臉地歎着氣。
墨林坐了下來,“你怎麼了,餓了嗎?我這裡有面包,雖然不會像你平時吃的那麼精細,但總能填飽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