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我還不餓。”信衍托着下巴坐在木樁上,“墨林,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墨林答道:“因為我在旅行,”他指着東南方,“那個方向是塔爾城,聽說那裡的冬天會盛開一種很少見的花,我想看。”
他放下手,又道:“我不知道其他行吟詩人是怎麼樣的,但我不會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我始終都在旅行的路上。”
“這樣啊...”信衍點點頭。
“那你呢?”墨林問道:“你要去哪裡?”
“我本來是要去王都,但現在我也不知道該去哪裡。我既不認識路,身上也沒有錢,現在想回領地也回不去了吧。”信衍伏在膝蓋上,悶悶地說。
“别這麼難過,”墨林拍拍信衍的肩膀,“我可以和你一起走。”
信衍愣住了,“你是說真的嗎?”
“當然,比起塔爾城的花,分明是你的故事更有趣。不管是去王都,還是回你的領地,我都有預感會發生很多有趣的事。”墨林看到信衍傻愣住的樣子,忍不住調笑道,“怎麼了,你不願意和我一起嗎?”
“怎麼會?”信衍跳起來,“我求之不得,倒不如說如果我們分開,我才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那就好。”墨林站起來:“那你是要去王都還是回領地?”
“我要去王都,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等着我去做。”信衍堅定道。
墨林點點頭,“那好吧,但徒步到王都可不輕松,我要去你遇到強盜的地方看看,那裡說不定會留下部分行李。要是還有馬匹就更好了,你就在這裡休息吧。”
“不行,我們一起去吧。”信衍馬上出聲反對,他實在不願獨自等着,萬一墨林反悔離開了怎麼辦,又萬一強盜又出現了怎麼辦。
此時的天色也暗淡不少,特别還是在植物繁茂生長的森林中,光線更是不足,估計很快就要完全黑下來了,墨林也覺得信衍一個人待着不夠安全,便帶上他一起。
他們在光線越來越暗的無形壓迫下,不得以用最快的速度向前走,所幸這段路程完全沒有信衍想象得那麼遠。
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前,他們看到留在原地的馬車,甚至馬匹也都還在,信衍頓時心裡一松,既然馬車還在,那是不是說明行李也還在,就是不知道雷娜塔他們怎麼樣了。
而馬車内的陳設也都沒有任何變化,行李似乎都還在。
信衍不由對離開後發生的事感到好奇。不僅他們的行李沒少,就連現場的屍體也都不見了。若不是還殘留着血迹,完全看不出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惡戰。
他覺得事有蹊跷,但想不出緣由,因為他看到的鬥争是真實,聽到的槍聲是真實的。
殺死的人也是真實的。
他想要去探尋真相,但僅靠墨林手中火折子的微弱光線無法照亮前路,他們隻能暫留在這裡。
信衍在行李中找到被褥和一套幹淨的衣物,換下了弄髒的外套,從馬車的窗棂中探出頭去,“墨林,你怎麼不上來,這麼晚了還不睡嗎?”
而馬車外正在喂馬的墨林說:“你先睡吧,我來放哨。”
“放哨?”信衍這才想起還有這麼一回事,頓時抱歉道:“我都忘了這件事,要是由你來守上半夜的話,那我來守下半夜吧。”
墨林聞言詫異地看向信衍,他倒是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嬌生慣養的貴族居然還願意主動擔起守夜的責任,“我很高興你能有這份心意,不過不用了,因為我也不打算守一整晚。現在不比前些日子。如今的夜裡是越來越冷,連猛獸都不再出沒,更别說強盜了。”
“那既然這樣,你為什麼還要守夜?”
“隻是以免萬一。”墨林解釋道:“現在天還沒有完全黑,而常年在野外讨生的強盜,他們的夜視能力超乎常人,這點黑暗對他們來說還不算什麼,隻是再暗一點就不行了。”
信衍點點頭:“那你呢?”
“我的夜視能力也算得數一數二。”墨林自滿地笑着作答。
“我不是問你這個?你待會睡覺怎麼辦。”信衍說道:“若是不嫌棄,待會還是到馬車上睡吧,晚上露重天寒,要是凍壞身體可不好了。”
而墨林也不扭捏,笑着答應了。
這一晚,信衍睡得很沉,第二天早上墨林推了他好幾下,他才清醒過來。
他們雖是睡在馬車裡,但完全不覺得冷,也多虧了雷娜塔準備的被褥和手爐,要不然這個夜晚将會相當難熬。
但這并不意味這個夜晚能輕松度過,特别是對信衍來說,他完全沒有睡了一整夜的舒适感,依然覺得疲憊,甚至這種疲憊還有隐隐加深的趨勢,在骨髓中慢慢向上蔓延。
信衍甩甩昏昏沉沉的頭,頓時覺得天旋地轉,似乎仍在夢中,隻能抱着墨林一大早新換好碳的手爐,坐在一旁兩眼無神地發呆。
與他相比,墨林就要忙碌起來,塞給信衍一大塊面包,又轉身離開。
信衍嚼着面包,從馬車中探出頭,“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而墨林又在喂馬,他摸着馬匹頭頸上柔順的長鬃毛,眼中透着滿滿的喜愛之情,一邊道:“什麼時候都可以出發,但還是先等我把這些小家夥們都喂飽了吧,等會兒又要辛苦他們跑那麼長的路,可不能餓壞他們。”
信衍打趣道:“你怎麼叫他們小家夥,他們都快是你的好幾倍大了吧。”
墨林笑了:“他們當然都是小家夥,看這些牙齒,才剛成年不久吧,不過看得出你把他們都照顧得很好。這些小家夥非常健康,怪不得能在這種天氣裡跑上那麼久。”
信衍對于馬的飼養自然是一竅不通,也隻能迎合兩聲墨林的誇贊,但看得出墨林非常喜歡動物。
待他們一起收拾好行李就正式出發,信衍縮在馬車的角落抱着手爐,他明明已經坐在數層軟墊上,但還是覺得臀部承受太過強烈的沖擊,他完全沒有想到看起來那麼溫和的墨林在駕駛馬車時的動作居然這麼狂野,堪稱是馬車版的速度與激情了。
“砰”,信衍一頭撞在馬車的窗格上,他頓時覺得自己快要輕微腦震蕩了。
而車廂外的墨林毫無所覺,繼續一路風馳電掣逍遙而去。
正當信衍逐漸習慣時,突然一個急停,他一頭栽倒在地上,驚慌地爬起來,“怎麼了?不會又是強盜?!”
墨林高聲道:“不,不是強盜,是一個女人,她站在馬車的前面,擋住了路。”
女人?信衍向外望去,下一秒手爐就落在地上。
因為那個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雷娜塔,她看起來都十分凄慘,衣服上到處是劃痕和血迹,連臉上也有傷痕,看起來經過了不止一場惡戰,但萬幸的是她似乎沒有受到更重的傷,能筆直地伫立在他們面前。
信衍随手拿起外套,披在身上就下了馬車,雷娜塔本來看到駕駛馬車的居然是不認識的陌生人,還心生警惕。
但當她發現從馬車上走出的人居然是信衍時,頓時松了一口氣,一直緊繃着的身體也松懈下來,她趕緊迎了上去,“老爺!你沒事吧?”
“我沒事,雷娜塔,你怎麼樣了?還有其他人呢?他們都怎麼樣了?”信衍一股腦地抛出好多問題。
“我沒事,但是其他人...”雷娜塔用幹澀地聲音艱難道:“老爺,我很抱歉,我沒能盡到騎士的職責。”
她低下凍到通紅的面頰,莫名就落了淚,哽咽道:“是他們護着我,才讓我僥幸活下來,可明明該活下去的人不是我...”
信衍歎出一口氣,摸了摸雷娜塔低垂的腦袋,她還隻是個沒有長大的小姑娘,眼睜睜看着同伴倒下,必然心裡不好受,但對于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雖然不是親眼所見,但一想到他們是因他而死,信衍的心中也泛起了酸,隻能安慰道,“雷娜塔,你已經做得夠好了。我們都需要振作起來。不然怎麼對得起他們的死?”
雷娜塔握緊了拳頭,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恨恨道:“老爺,您教訓得是,我一定要為他們報仇,這幫強盜一定不是普通強盜,不然怎麼會不搶行李?而且吉爾伯特走的一定也是這條路,說不定就是他提前安排人手埋伏我們!”
“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信衍疑惑道。
“當然是為了那個位子。”雷娜塔撇了一眼馬車上作出事不關己狀的墨林,壓低聲音:“他擔心我們會為此,交出那位大人。”
而墨林也注意到雷娜塔的視線,友好地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微笑。
信衍點點頭,“的确有這個可能,但是我聽說這森林裡的強盜是由馬爾科姆公爵暗中操控的。有沒有可能是他?”
雷娜塔蹙眉,“馬爾科姆公爵嗎?可是我們與他向來沒有牽涉。”
她突然反映過來,問道:“老爺,您是聽誰說的?是這個人嗎?他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信衍介紹道:“他叫墨林,是行吟詩人,也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我早就死在森林裡。”
雷娜塔卻不放心:“就算是他之前救了您,但如果他知道了您的尊貴血統之後,說不定反而會心生歹念啊。老爺您還是要小心為好。”
信衍疑惑道:“我覺得墨林不是這樣的人。”長得像十七的人都不會是什麼壞人,他已經用一個晚上證明了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