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瑟！！！”

信衍也顧不上去扶頭頂的王冠，他焦急地俯下身去探亞瑟的狀況，攬起亞瑟的身體。

而頭頂才戴了沒幾分鐘的王冠滾落下來，好巧不巧的落在亞瑟身旁，那顆最為奪目的碩大鑽石不知怎的，竟然從王冠上落下，掉在了亞瑟的手邊。

而信衍顧不上這些，他焦急地喚着亞瑟的名字。

亞瑟沉默不語，嘴角也揚着淡淡的笑意，像是在做一個美好到不願意醒來的美夢。

門外的雷娜塔和吉爾伯特聞聲也沖了進來。

“陛下！”吉爾伯特一眼就瞧見信衍懷中的亞瑟，頓時腿腳就軟了三分，他發出一聲凄厲的悲鳴，跌跌撞撞地沖到亞瑟的身邊。

吉爾伯特顫抖着雙手，撫在亞瑟的臉龐，他分明能感受到亞瑟表面殘留的餘溫在逐漸逝去，直到和他冰冷死寂的内心一般。

“我，”信衍嗫喏着雙唇，卻不知該如何向吉爾伯特解釋眼前的一切。

“不用說了，”吉爾伯特低聲道，他的聲音也徹底死寂了下去，沒有半點起伏，“我早就已經料到了，不如說陛下已經比預料的更晚...”

他抿了抿幹澀的唇，“事實上，陛下就是為了等待您才能堅持這麼久，而這也是我一直猶豫要不要讓您觐見陛下的原因。”

吉爾伯特伸出手，從信衍懷中接過了亞瑟，将對方的頭顱攬在自己肩頭，壓低聲音就仿佛不願驚醒酣夢，“我既不想讓陛下繼續忍受痛苦，也不希望陛下離開我們。但我卻無力改變這一現狀，畢竟陛下已經中了必死的毒。”

信衍這才想起還有行刺一事，他憤恨地捏緊拳頭，“到底是誰膽敢對陛下用毒！吉爾伯特大人請您振作！我們一定要想辦法捉拿要犯！”

“沒有這個必要了，”吉爾伯特低垂着頭，就像喪家之犬，“能把行刺蹤迹抹得如此一幹二淨的人還能有誰呢？當然是陛下本人。”

信衍一驚，“您确定？！陛下怎麼會...”

吉爾伯特輕哼一下，就像在嘲笑着誰，“那傷口我一看就明白了，一定是陛下自己劃出來的。他早已受夠了這裡的一切，”他托起亞瑟的腿彎，“讓我帶他離開吧。”

“可是...”信衍下意識攔住吉爾伯特。

吉爾伯特卻冷聲道：“這裡已經不需要亞瑟陛下了，這裡現在由您說了算，伊凡陛下，就讓我們安靜退場吧。”

面對吉爾伯特的眼神，信衍說不出任何一個拒絕的字，隻能任由他走出房間。

看着吉爾伯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眼前，信衍忽然就覺得累，渾身上下都沒有多餘的氣力支撐他站起。

這一切終于要結束了嗎...

信衍望向手邊的鑽石，隻要拿起它就能通關試煉了嗎？心中不由産生如此疑問，但此刻他卻沒有勇氣确認這一點。

倘若還是無法通關該怎麼辦？

倘若真的通關了該怎麼辦？

那是否意味着他将和這裡的一切徹底訣别？

“墨林呢？”信衍忽然問道：“他不是應該也等在門外嗎？”

雷娜塔道：“您進來沒多久，他就找借口離開了，可能這會兒都已經回别館了。”

“這樣啊，”信衍沉默片刻，他本想在這裡與墨林做最後的告别，然後就通關試煉。但墨林都已經回去，那通關也不急于一時，還是先拿上鑽石，然後回别館吧。

但他的指尖觸到鑽石的瞬間異變突起！

就像曾經曆過的那般，鑽石碎成無數光點，瘋狂地鑽進他的手掌中。

它們随着信衍身體中縱橫交織的骨骼與血管，一直遊曳到身體最深處，彙進心髒深處的缺口，融合成完整。

信衍無法動作，卻覺得手掌中心慢慢熱起來。他艱難地轉動眼球向下撇去，隻見手掌虛握着一個圓形倒影，恰巧被完美地包裹在手掌中。

時間似乎停滞了，一旁的雷娜塔震驚地睜大眼睛，伸出的手怎麼也夠不到信衍的身體。

信衍隻覺得她眼睛一眨不眨的樣子看上去分外滑稽好笑，他想要大笑，嘴角卻怎麼也提不上了。

是了，自己的時間也凝滞了。

信衍不明白自己怎麼會還有心思想這些，明明手掌已經炙熱到快灼燒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幾分鐘，也或許是幾小時。

等信衍可以動的時候，手掌中赫然出現一枚懷表，正是本次試煉的有利道具，或者說通關憑證。

一直到這時，信衍才能确信這的确是通關憑證，而他也随時能通關試練了吧。

然而，他剛想松一口氣，卻驚覺此時已不在王宮中。

他的視線高懸于天空之上，厚重陰沉的雲層就在左右。

而下方盡是破敗的宮殿，戰火在此蔓延，隻不過這應該已經是過去時了。

因為宮殿已僅餘殘垣斷壁，此處曾經發生過的戰争似乎已經結束了。

他的視線眺望向更遠處，但入目的全是一樣的景象，灰暗的磚石與塵土，破碎的肢體與享受珍馐的秃鹫。

戰争結束了嗎？

可這裡是哪裡？

信衍茫然，他回過頭，卻看到身後不知道什麼時候豎起一個十字架，上面綁縛着奄奄一息的人正是亞瑟。

他的頭頂沒有皇冠，他的軀幹衣不蔽體，他的四肢鮮血長流。

‘亞瑟？’信衍輕聲呼喚，但他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亞瑟的身後突然出現一個人影，那是即将化作火焰的格裡高利，他将燃盡亞瑟的身體，也燃盡亞瑟的靈魂。

那青白色的火焰将身軀燒成灰白色的塵埃，紛紛灑灑落向人間，堆積成不會融化的積雪。

信衍突然就明白了。這個試練的核心原來不是别人，正是亞瑟，這是他曾經經曆過的一切，如果信衍沒有阻止這場戰争的話，這就将是現實。

信衍用力地閉上眼，不願再看這人間煉獄。

但這并沒有用，哭叫聲與刀□□入□□的聲音，這些淌着鮮血的聲音源源不斷地彙入信衍的耳中，侵入他的身體，這一切發生得太過清晰，以至于他能清晰感覺到那些心髒正被刺穿，四肢正被切割，□□正被啃食...

請，不要再傷害我們了...

他同那些白骨一起哭叫，一起被埋進深深的淤泥中。

他再也忍受不住了，睜開眼睛，卻發現眼眶中空無一物，蔓延的隻有愈來愈深的濃稠血色...

“老爺！”就當信衍快被徹底分食殆盡時，雷娜塔的聲音喚回他快被分割的靈魂。

信衍迷蒙地睜開眼睛。

眼前的血色還沒有褪盡，他用力地眨了幾下，終于發現他仍在王宮中，戰争沒有發生，死亡也沒有。

但那與其說是預知，更準确地應該定義為重演。

他握緊手中的懷表，堅硬的雕花紋路壓在掌心中。

“老爺，您怎麼樣了？”雷娜塔焦急地看着他，“您沒事吧？”

“我，我沒事。”信衍心不在焉地回答，一邊打開懷表，明明他從來沒有上過發條，但懷表中的指針卻在瘋狂轉動。

“老爺？”雷娜塔緊張地注視着信衍臉上每一絲表情的變化。

有什麼東西在悄然變化，流轉的空氣凝滞在他們的頭頂，它将改變着這個世界，奪走她最重要的人。

信衍擡起頭，面前浮現了一塊透明的顯示闆。

【恭喜第8738号參賽者，您已成功完成本次試練，将于1分鐘後脫離本次試練世界，請參賽者做好準備。】

鮮血的數字不斷跳動着，就像那次面對格裡高利時，但這時的信衍心中卻隻有怅然若失。

我真的可以離開這個世界了嗎？

我真的舍得離開這個世界嗎？

信衍問着自己，卻找尋不到答案，但他心中也清楚，在這個時候什麼答案都沒有意義。

他看向雷娜塔，這個陪伴他一路的小姑娘，離開時還在身邊的也隻有她了，信衍覺得他或許應該說些什麼，但他并不擅長告别。

他低下頭，不願意看雷娜塔此時的表情。

可是雷娜塔卻不願意在這最後的時刻保持沉默，她明明什麼都不知道，卻像是洞悉了一切。

“老爺，你要離開這裡了嗎？”她問。

“...”信衍依舊低着頭，啞口無言。

“老爺，您為什麼不說話？”雷娜塔追問着，但她不會再得到回應了。

最後她也像是放棄了一般自言自語道：“其實我都明白，老爺和過去的老爺不一樣，但唯一相同的是您遲早有一天也會離開，我一直都在試圖讓自己忘記這件事，但忘記是沒有用的。老爺我不會自私地勸說您留下來，因為我明白您有要做的事。啊，我多麼希望可以跟随您一起離開，一直做您的騎士。”

信衍終于回過頭，看向雷娜塔，這位一直闆着臉嚴肅的小姑娘，此時的眼角卻染上了紅暈。她哽咽着，強忍着心中洶湧的情潮說：“老爺，不管您會不會回來，會不會忘記，我願意都是您最忠誠的騎士。”

信衍默不作聲，在不斷下跳的數字中，伸出手。

雷娜塔虛握住信衍的手，“老爺？”

“你早已是我最忠誠的騎士，不管我在哪裡。你一直都是。”

“謝謝您，我的主人。”

十，九，八，七...

時間在飛快地流失。

她單膝跪下，用另一隻手放在胸口，但還未來得及說話，時間就已經倒數至零。

信衍想要放開她的手，他不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是否會産生異變。

但雷娜塔的手卻滾燙得幾乎快要融化，信衍詫異看着雷娜塔的身體逐漸化作點點光點，鑽入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