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巨龍揚起萬千煙塵,利爪撥動渾濁的空氣,帶起淩厲的狂風刮向衆人,十七一個跨步憑空抽出長劍,擋在所有人面前。
信衍無法抵禦狂風,不由擡起手擋住半張臉,勉強從夾縫中睜開眼睛。
金色的豎瞳幾乎縮成了一條線,逐漸染上猩紅的色彩。漆黑的利爪與十七刀鋒相撞,兩者的身影混作一團,看不分明,唯一能窺見的隻有愈加濃厚的黑煙與分外激烈的金屬相撞之聲。
風中彌散起腥鏽的味道。
信衍心中愈加不安。這是不對的!
如果十七真的殺死了瑪蒂爾德,那麼他們就不可能通關試煉。
如果瑪蒂爾德殺了十七...
信衍不敢往下想,朝着女王喊道:“快!阻止他們!”
女王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混亂的場景,她從無想過瑪蒂爾德會輸的可能,面對信衍的勸阻,女王下意識地看了他一眼卻依舊保持沉默。
信衍簡直氣急攻心,他能看出女王也同樣在擔心瑪蒂爾德的安全,可是她仍選擇什麼都不做,不去阻止,也不試圖保護對方。
這就是女王之所以會淪落到如此境地的原因吧。
沒想到她經過一次失敗卻仍舊沒有任何長進。
信衍朝着女王大步向前,怒吼道:“你到底在想什麼,快讓瑪蒂爾德停下!你難道看不出來嗎?瑪蒂爾德可能會死!”
“會死?”女王一愣,光是想象這種可能就讓她血液倒流、呼吸暫停,她終于有了反應,“不,不可能,瑪蒂爾德不會有事的,她可是最強的!”
信衍怒極,手中握着的黑龍雕像也開始發燙,幾乎就要灼傷手心。
他看了一眼掌心,再次高聲道:“你就是因為總是這麼自以為是,所以才傷害了這麼多人,你殺死尤裡還不夠,現在還要害死瑪蒂爾德嗎?”
伴随着他的話,空中忽然傳來龍的哀鳴,淅淅瀝瀝的血色煙霧彌散在整個空間中。
“尤裡...”女王喃喃自語着,又蓦然擡起頭,“不!尤裡!瑪蒂爾德!快停下!休戰吧!不要再為了我...”
信衍也随後喊道:“十七,停手吧!”
數秒後,混亂的局面終于稍稍平息,十七毫發無傷地回到信衍的身邊,他輕喘着氣,抹去臉頰上并不存在的汗水。
而另一邊瑪蒂爾德的狀态可就沒有這麼好了,她像從黑龍的軀殼中褪生出來,半是人類半是惡龍,渾身上下沾滿了粘液與血漬,到處都是細密的傷口,流淌出濃稠腥臭的黑色血液。
她用猩紅的豎瞳緊緊注視着女王,“為什麼...阻止我...”
女王一愣,撇開視線,“我不能看着你受傷...”
然而瑪蒂爾德一把抓住女王的肩膀,布滿黑色鱗片的利爪深深嵌進女王的皮膚中,迫使她看向扭曲不成形的自己,固執地問道,“為什麼...叫我...尤裡...尤裡是誰!你隻有我!”
“你...”女王不知該如何回答,她也陷入了混亂。
是啊,面前的人究竟是誰。它有着尤裡的眼睛,瑪蒂爾德的聲音,卻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人。
尤裡的眼睛不會如此灼烈,瑪蒂爾德的聲音不會如此嘶啞。
它不是他們。
它隻是...
“為什麼...”在沉默中,瑪蒂爾德暴虐的情緒愈加高漲,此刻的她隻是一塊塊混沌情緒碎片的集合體,她沒有辦法思考,隻是唯一地想着,要保護維多利亞,也要獨占維多利亞。
“為什麼...不回答...為什麼...不隻看着我...”
她無法壓抑住情緒,隻想化作巨大的龍形,把維多利亞一口吞下,這樣才能将她永遠珍藏起來.
原本停息的黑煙再次蓬勃而出,女王纖細的身影霎時被吞沒其中。
其他人還來不及對此做出反應,卻聽見信衍爆發一聲慘叫。
衆人紛紛圍了上來呼喊着,然而此時的信衍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了,自瑪蒂爾德失控後,黑龍玩偶就爆發出恐怖的溫度,像是炙熱的烙鐵黏着在手心。
信衍艱難地低下頭,卻被玩偶上鑲嵌的紅色寶石攝去心智。
痛苦、害怕、寂寞,這種種苦痛之感串成堅硬的鎖鍊将他的靈魂牢牢地鎖在石柱上,眼前所見俱是烈火,周身所感盡是熱浪,蒸騰着他的身軀,白煙熏染着他的雙眼,可他還是能夠看到面前被綁縛在烈火之中忍受炙烤的身影,正是維多利亞。
我好恨!我為什麼不能保護她?為什麼她要受到這樣的折磨?為什麼她會更關心其他人?
這般種種心緒堵塞了心竅,他一時分不清楚這些情感都是從何而來。為什麼會讓他這般痛苦,像是捧住一顆破碎流膿的心髒,其中留下的腥臭積液在慢慢腐蝕身體。
他低下頭去,在這個幻境中,卻看到手中空無一物。
幻境之外的他卻連正常呼吸都做不到,隻能無助地張開嘴,就像溺水的魚。
十七當機立斷,扒開信衍的拳頭,将包裹其中的黑龍玩偶取出,扔在地上。
“呼...”信衍身體抽搐一下,猛然吸入一大口空氣。
十七攬住信衍慢慢松懈的身體,将手攏在他的口鼻之前,生怕他過度呼吸,“感覺怎麼樣了?”
信衍死死抓着十七的手,艱難道:“快,我們要阻止她們!”
唐棠看着眼前膨脹的黑煙緊皺眉頭,“可這怎麼可能做得到?”
信衍撐着十七的臂膀緩緩站起,對着顔九微道:“學姐,之前兩個人偶還在你身上吧。”
顔九微快速點點頭,将其拿出遞給信衍,“對,都在這裡。”
信衍抓起這兩個人偶,猶豫一瞬後又撿起地上的黑龍人偶,不出預料地被燙了一下。
他面目扭曲,強行回神,将這三個玩偶一股腦地全扔進黑霧中。
不斷收縮又膨脹,仿若在呼吸的黑霧瞬間凝固,數秒之後又陡然爆發,細密的煙霧飄揚在整個空間中,籠罩着所有人的視野。
那些細小的黑色像針般紮進信衍的眼球,融化成朦胧的紅色光霧,疼痛感密密麻麻地覆蓋在他的軀殼上,尤其是那雙眼睛中。
他緊閉雙眼,卻依舊能看到黑霧中那雙巨大的、血色的豎瞳。
“你來這裡想要什麼?”龍的聲音悠遠深邃,伴随着無限延長的回音。
“想要我的幫助?”龍的豎瞳緊縮着,“我什麼都幫不了你,我并不是嫉恨她對我做下的事,我隻是什麼都幫不了你。”
信衍想要回頭,窺探那位與龍對話的人,但身後什麼都沒有。
龍長歎一口氣,阖上雙眼,面前重歸晦暗,“我唯一能給你的就是這個,拿去吧。”
在黑霧中隐隐約約走出一個人影。
那人正是瑪蒂爾德,她的腳下綿延着血水,手中一捧不斷躍動的鮮紅色。
她的眼中一片赤紅,仿若悲恸、仿若悔恨、仿若得償所願。
她将手中之物吞噬殆盡。
胸口霎時燃起了一簇暗色火焰,蔓延至全身。她承受不住這般痛苦,蜷縮身體跪倒在地。
脊背處豁然生出一對巨大骨翼,将她包裹其中。
她擡起頭,在森白骨骼的間隙間,信衍窺見一雙猩紅豎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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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背後吹來一股強烈的氣流,又是江祺然。他用風吹散了這些鬧人的黑煙。
信衍終于得以脫離幻境,他眨巴兩下酸澀的眼睛,注意到瑪蒂爾德終于又變回了人類的模樣。
她滿眼深情地望着女王,然而女王卻抗拒地倒退一步,“你到底是誰?尤裡還是瑪蒂爾德。”
瑪蒂爾德一把握住女王的手,“現在,我即是尤裡,也是瑪蒂爾德。您現在隻要看着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女王的腳步散落着三個玩偶,她不住地向後挪動腳步,以至于踩到了玩偶上,但她卻像是什麼都沒有注意到,“我不明白,瑪蒂爾德和尤裡分明就是不同的,他們怎麼會是一個人?”
瑪蒂爾德睜開碧綠的雙眼,溫柔地挑起一縷女王垂落的發絲,下一秒她的眼睛又變成紅色的豎瞳,“您分明就知道我們的身上發生了什麼。”
尤裡和瑪蒂爾德的聲音重疊在一起,交織出奇異的回響,“醒來吧,維多利亞!”
“可是我...”女王痛苦地捂住腦袋。
瑪蒂爾德撿起地上的玩偶,眷戀地将他們捧在手心,遞到女王面前,“看看這些吧,難道這還不足以說明一些?”
她的左眼澄澈青蒼、右眼鮮紅欲滴,她似乎看到維多利亞與尤裡依偎在芳草地上,又看到瑪蒂爾德與維多利亞在月光下相擁。
不管在哪一段記憶中,她都是站得遠遠的第三個人。
曾經這種嫉妒與狂怒幾乎就要将她淹沒,她不願意與任何一個人分享維多利亞的愛。
但現在隻剩下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