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幸維多利亞還能如此安然無恙地站在她的面前,也慶幸維多利亞對她的愛從未作假。
不管是對尤裡,還是對瑪蒂爾德。
或許愛就不應該是如此狹隘的存在。
隻可惜瑪蒂爾德也是現在才學會這一點,而現在她要教會維多利亞。
女王拿起這三個玩偶,眼角蓦然劃過一道淚痕,她神色空茫道:“這不是當時你給我做的玩偶嗎?我還以為我都弄丢了...”
瑪蒂爾德身上的盔甲開始片片碎裂,露出内裡少女的身體,将哭泣的女王攬在懷中,一隻手将她的後腦按在頸側,微斜着頭貼在她稍顯淩亂的頭發上,輕柔地仿佛情人之間床邊的呢喃,“沒事的,我們現在不都回到您的身邊了。”
啜泣許久之後,女王終于逐漸平複,從戀人溫柔到蝕骨的懷抱中擡起頭來,“可是,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她剛問出這個問題,心中就莫名恐慌起來,像是在抗拒接下來的答案。
“因為我吞噬了他。”
“因為她吞噬了我。”
尤裡和瑪蒂爾德的聲音再次重疊在一起,“從心髒開始吞噬,我們已經融入血骨之中。”
女王的臉色轉瞬變得慘白無比,她惶然不知所措,用力推開瑪蒂爾德,“這不是真的!你一定是在騙我!”
“騙你?我永遠也不會對您說謊,不管我是尤裡,還是瑪蒂爾德,我們都從未對您說謊。”瑪蒂爾德從容地站在原地,她依舊張開手臂,等着女王重新回到懷抱中,“融為一體的感覺比想象得還要好,您難道不願意加入我們嗎?”
“你殺了尤裡。”女王搖着頭,她仍是不敢相信不斷小聲地重複道:“是你殺了我的尤裡。”
“當然不是,”瑪蒂爾德淺笑依然,說出的話卻一針見血,“如果說離開您的尤裡才是死去的尤裡,那麼殺死尤裡的人是您,而我複活了他。”
她眨了下眼,露出鮮紅的豎瞳,用尤裡的聲音低語着,“您難道不願意見到我嗎?”她撫摸着胸口,指尖劃過的地方滲出絲絲血痕,“一看到您,這個地方就會變得很痛呢。”
女王再次被勾起曾經的往事,她的一生都在為刺向尤裡的那一劍而感到後悔,無時不刻都在努力忘掉這一切。
然而瑪蒂爾德,或者說尤裡卻将這未曾愈合的傷口重新劃上一刀,她抗拒地看着面前的人,倒退一步踩在小石子上,差一點就跌倒在地,若不是她的騎士伸出長臂摟住了她的話。
女王甩開了瑪蒂爾德的手,惱羞成怒地大聲喝道:“你!你們怎麼敢做出這樣殘忍的事!”
“殘忍的人是你,我親愛的女王陛下。我為什麼不敢這麼做,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瑪蒂爾德臉上的笑容完全消失了,她的眼睛重新變回綠色,毫不客氣地緊緊注視着女王,“您又怎麼敢否認我們的決定?”
她抓着女王的肩膀,用上十足十的力量,不會再讓女王掙脫,“您被帶走前,為什麼要支開我?您可知道當時的我有多絕望?我本可以保護您,就算不能讓您保住王位,至少也可以帶您去安全的地方,平安渡過餘生。可您卻抛下了我,您總是為了一時的想法就随随便便抛棄那些對您來說不重要的東西,第一次您抛棄了尤裡,而這一次被抛棄的人就變成了我。”瑪蒂爾德的語調柔軟地像是睡前的溫存,然而說出的話卻是傷人的刀子。
“不是的,我沒有覺得你們不重要,我隻是不希望你們會因為我而受傷。”維多利亞無力地争辯着。
“但我們已經因此而受傷了。”瑪蒂爾德低語着,“所以我們才會以現在的模樣出現在這裡。不隻是為了來見您,也是為了拯救我們自己,讓殘缺的我們重新變得完整。”
這番話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是難以承受的,女王自然也不列外,她終是丢盔卸甲、掩面而泣,“我,我都做了點什麼啊!我并不值得你們為我做這些...”
“不,您永遠值得我們為您獻出一切。”瑪蒂爾德恭謙地單膝跪地,伸出手道:“請與我們站在一起吧,這次不要再離開了。”
女王愣怔地注視着她,片刻之後笑着抹去眼角的淚痕,拉住瑪蒂爾德的手,“我明白了,那我們一起走吧。”
她将瑪蒂爾德拉起,轉身向着十字架的方向走去。
“等等,”作壁上觀許久的顔九微終于忍不住了,“你們要做什麼?”
女王微垂下眼睑,看向重新被築起的十字架,鄭重其事道:“我決定要和他們一起殉情。”
“殉情?”信衍驚訝道:“您是認真的嗎?”
“當然。”女王與瑪蒂爾德對視一眼,“我早就已經死了,不是嗎?”
這話一出,就連十七也眉頭一跳,神色緊張起來。
顔九微冷聲道:“陛下,您這話不太對吧,您現在不是還好好地站在這裡嗎?”
“别試圖用言語哄騙我,我記得一切,你曾經割斷過我的脖子,對嗎?”女王攥緊瑪蒂爾德的手,阻止她因這話而攻擊顔九微,“沒事了,瑪蒂爾德,我并不覺得痛,而且我也原諒她了。”
“...抱歉。”顔九微尴尬道。
女王微微颔首,“沒事,我說過我原諒你,我在這裡已經死去過無數遍,被燒死、被撕裂、被放幹最後一滴血,這種種死法我都體驗過,現在已經不會因為一次死亡而怨恨了。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徹底休息,我太疲憊了。”
瑪蒂爾德的眼中隻有心疼,“那我陪您一起。”
女王打趣道:“難道你還有第二種選擇?”
“當然沒有”瑪蒂爾德認真道:“我發誓要永遠追随您的步伐。如果您決定要活下去,那我們就是您的劍,如果您決定放棄,那我們也會陪着您。”
“哦,瑪蒂爾德...”女王眼中含淚,“我從未如此感激過命運,能讓我遇見你們。”
顔九微卻不解風情地打斷女王的煽情,“陛下,既然您還記得,那您也清楚您不可能真正迎來死亡,您隻會再次複
活。”
“之前的确是這樣,”女王抹去眼角的淚,“但我現在已經找到永恒安眠的方法。”
狡兔忍不住插嘴道:“可你死了的話,我們怎麼辦?”
瑪蒂爾德眉頭一蹙,空着的那隻手瞬間握住腰間的劍柄,“放肆!你怎麼敢這麼和陛下說話?!”
女王按住瑪蒂爾德的手,“不必再計較這些了,放松一些吧,”她轉向狡兔道:“我長眠之後,這座塔應該會停留在現在的狀态,不會倒塌,你們可以繼續留在這裡。”
唐棠問道:“那請問陛下,我們要怎麼做才能離開?”
女王搖了搖頭,“抱歉,我不知道。這裡沒有出去的路,外面是一片虛無,就算離開這裡,你們也回不到來時的地方。”
“這不可能。”顔九微不信。
“自然是真的,我沒有理由要騙你們。”女王抱着胳膊,略帶探究地在他們臉上來回掃視,“我沒有設置出去的路,也沒有預留進來的路。我還好奇你們難不成是偷渡進來的?”
當然她也隻是随口一問,并不在乎他們是通過什麼方式來到這裡,“罷了,我也不想知道這些,我可以給你們一個提示,不妨回頭去找找進來的路吧,那将會是唯一可能的出口。”
“我們進來的路?”顔九微若有所思,“謝謝您的提示。”
“不用客氣。”
顔九微低垂下眼眸,“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請您為我解答。”
“問吧,”女王感受到身邊愈加陰沉的瑪蒂爾德,笑着道;“不過别問太久,瑪蒂爾德可會吃醋的。”
“我才不會,”瑪蒂爾德小聲嘟囔着,“不高興的是尤裡,他不喜歡聽這些。”
顔九微的聲音愈加輕忽了,“聽您這些的話語,您清楚這個世界是您創造的?”
十七聞言,斷然喝道;“别問了!”
“沒事,讓她問吧,”女王斂起笑意,眼神深邃,展開雙臂劃出完美的弧線,“我記得所有的一切,這個世界是從我的不甘、恨意與渴望中誕生的,但我掌控不了它,祂搶走了這個世界。”
“我被祂關在自己創造的世界中,淪落為最不自由的囚徒。當然祂也給過我其他選擇,隻要我變得足夠強大,就可以突破祂帶給我的枷鎖,”女王收回手臂,眼神高深莫測,“你們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顔九微急切地追問,“那祂...”
“而你想問的是這股淩駕我之上的力量吧?”女王伸手虛空點在顔九微的唇上,徐徐搖搖頭:“我不能說,祂在注視着我們,就在此刻,我能感受到祂的視線。”
顔九微欲言又止,最後隻能在十七威脅的目光中,咬牙點點頭。
“至于你,我的孩子,”女王踏前一步,站在信衍的面前,“你應該也不是小卡米拉的孩子吧,”
信衍尴尬地點點頭,“抱歉欺騙了您。”
女王注視着信衍的眼睛,眼底卻沒有任何的不滿,隻有一片平和:“我怎麼會怪罪你,是你替我找回所有遺失的記憶,才能讓我終結一切痛苦,回歸真正的自由。”
她伸手輕輕摟住信衍,“現在就讓我把你當做真正的伊凡吧,作為最後的家人與我道别。”
信衍遲疑幾秒後,終于下定決心将手搭在女王的肩上,“再見了,姨母。”
女王松開手,像是終于放下了一切,釋懷地笑了。
“可是您真的放下過去了?”信衍克制不住地追問道:“難道不曾對格裡高利或者愛德華有所怨恨嗎?”
“也許吧,但現在再說這個又有什麼意義呢?”女王再次拉住瑪蒂爾德的手,“我已經死了,這些人世間的東西就讓他們永遠留在那個世界吧,不要再來煩擾我死後的安甯。至于這些人,又哪裡是簡單的一個詞就能概括我對他們複雜的情感呢,不如就幹脆忘了吧。”
信衍大着膽子反駁道,“可我并不覺得您真的如您所說的那樣放下,您隻是不願意再想了而已。”
“所以不去想它有什麼不對嗎?畢竟我是敗者。”女王不願再答,轉身走向十字架與瑪蒂爾德并肩站在一起,周身燃起暖黃色的火光,看上去沒有痛苦,隻有溫暖。
“異界的旅人,再見了,我希望你們都能達成所願。”女王留下最後的話,她的身影便慢慢消融在火光中,最後在暗色的灰燼中隻有一顆心髒形狀的黑色寶石。
顔九微彎腰拾起,轉手扔給了信衍,滿不在乎道:“這種死人灰裡找到的晦氣東西,我才不要,給你了吧。”
信衍接住了這顆沉甸甸的石頭,在這之中隐約還有火色的光華在流轉。
這是一顆黑龍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