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有沒有見過樓下609和612的兩個女孩？”十三試探着問道，“她們應該也在這裡。”

少年迷茫地看着她，幾秒後才恍然道：“啊，你是說她們啊，這個我有印象，她們兩個都是很活潑的姑娘呢，但是...”

他仿佛陷入了回憶中，“我記得她們好像也跟着大部隊走了，一路上她們幫了很多忙，特别是那個熱熱的女孩。”

“熱熱的女孩？”十七皺起了眉，“你是說那個會用火的女孩嗎？”

“對！”少年的眼神亮了起來，但又很快苦着一張臉，“但她做的夢是苦苦的，我不太喜歡。”

十七的神色更嚴肅了，他将手背在身後，手掌中凝出匕首的虛影，但面上還好是不動聲色地繼續問道；“那另一個女孩呢？”

少年用力地想着，斷斷續續道：“她..和我一起..我們...一起走到...一個很大的地方...那天之後..回到這裡了..然後...我不記得了。”

他不再往下說了，而是微微擡起頭，露出等待被誇獎的表情。

信衍完全沒有聽懂他到底在說什麼，不由追問道：“等等，你到底在說什麼？什麼是...”

然而十七卻打斷他的話，“原來是這樣，那另一個女孩就還在這裡咯？”

少年點點頭，“我一直很想嘗嘗她的夢是什麼味道的，但我剛發現她在做夢，她就把夢打碎了，所以關起來了。”

十七微微颔首，站起身道：“我明白了，謝謝你告訴我們這些消息。另外這裡什麼時候會變成夜晚？有什麼規律嗎？”

少年想了想，笑着說道：“醒着就是白天，睡着就是夜晚。”

“那現在是醒着還是睡着？”十七示意十三和信衍都站起來，“我想我們差不多該離開了。”

“要走了嗎？”十三詫異道：“我還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想問問。”

少年則奇怪地看着十七道：“我現在當然是醒着的呀，但再過一會兒就要睡了。”

他的眼底隐約冒出紅光，摸了摸肚子，嘟囔着：“奇怪，我好餓啊。你說你們的夢會是什麼味道的？好想嘗嘗啊。”

少年站起來，在昏黃的燈光下，他的影子被無限延長。

“你嘗不到了，”十七将十三和信衍都擋在身後，居高臨下地看着少年，“我們的夢不是也都碎了嗎？”

少年一愣，茫然又困惑地注視了十七幾秒後，才恍然大悟般道：“是哦，你們兩的夢都碎了，真是可惜。”

“但沒有關系。”少年笑了。

信衍突然身上冒出一陣冷汗，他擡頭一看，卻是少年詭異的目光。

“他的夢不是還沒有碎嘛？”少年舔了舔有些幹澀的嘴唇，“而且他的夢裡有好多味道呢。”

信衍瞳孔一縮，很顯然剛才少年看的就是自己。

十七側身一步，擋住少年的目光，“别說了，你該睡了。”

少年歪着頭道：“可不是你們把我叫醒的嗎？既然這樣，那我餓了，你們也應該負責才對。”

“與其好奇别人的夢是什麼味道的。”信衍茫然地睜大眼睛，他無法控制自己，隻能聽着自己的聲音繼續道：“我建議你先想想是誰吃掉了你的夢。”

“我的夢？”少年愣住了，他的眼中浮現一絲掙紮與痛苦。

信衍的聲音繼續響起，“你沒有夢了，你的夢被人吃掉了，你隻是一具可憐的空殼。”

“不，”少年低下頭，整個身體都蜷縮起來，他痛苦地嗚咽，“沒有，我的夢沒有被吃掉...”

信衍想要呼救，但他隻能徒勞地睜大眼睛，聽着自己的聲音變得逐漸不像自己，“那你還記得自己的名字嗎？記得自己是為什麼來到這裡嗎？你還記得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嗎？”

“信衍，”十七回看了他一眼，輕聲道：“别說得太過了。不要刺激他和祂。”

‘不，我沒有刺激他們，’信衍想要這麼說，‘這不是我在說話！’

但十七無法聽到信衍心中的聲音，他隻會奇怪信衍比往常要具攻擊性，當他回過頭再來看時，他才會突然明白，原來一切都早有征兆。

但現在的十七卻想不到這麼多，他的注意還在少年的身上。

而此時的少年緊縮着身體，不斷地顫抖着，就像一個會害怕黑夜的孩子，但他的身上卻滿溢出可怕的氣息。

“我..沒有..夢..吃掉..我想要吃掉..餓了..我的夢..沒有..還給我..想要..殺了你..”

他的口中不斷吐出破碎的詞句，伴随着幅度越來越大的顫抖，仿佛年久失修的機器，他也在這漫長的時光中逐漸崩壞。

更何況他還是一個被病毒侵蝕的機器。

“這，他沒事吧？”十三忍不住後退一步，問着十七：“他這個樣子實在太吓人了。”

“你小心些，”十七不再多說，他在少年的身上嗅到一股仿若死亡的味道。

而這也是這個世界的底色。

這時少年突然停止了顫抖，他緩緩擡起頭，露出早已被冷汗浸透的前額，他的視線渙散找不到落點，像是在看晦暗的天花闆，也像是在看更遠的地方。

他宛如呓語般：“祂醒着，我們正被祂注視着，我們将被祂吃掉，就像過去的我一樣。”

“你在說什麼？！”

而與此同時，房間的外面突然響起綿連不絕的劇烈聲響，腳步聲與物件破碎之聲交雜起伏。

十三一把拉開房門，看到那些怪物已經沖進房間中，它們開合着鋒利的口器，用無數複眼注視着門口的三人。

“被發現..被看到..被吃掉，”少年在他們的身後輕聲道，“這就是我們的宿命。”

此刻的少年就像正常人，如果忽視掉他時不時的抽搐的話。

而随着他的話，那些怪物都停下了動作，整個世界都陷入荒唐可笑又詭異可怖的寂靜中。

“你到底是誰？”十七問道，“是這個世界的死者？”

少年搖搖頭，“我不是，我隻是容器。而面前的他們也隻是可憐的容器而已，和我不一樣的是他們還是空着的，所以他們渴望被裝滿，請不要拒絕他們。”

十三冷笑一聲，“你的意思是要我們自願被吃掉？”

少年如是道：“他們隻是餓了而已。但放心，我不會讓你們被他們吃掉的。”

“不要轉移話題，”十七卻道：“你到底是誰？”

少年沉默了，他的記憶早已磨損，他記得很多事情，但他早已忘記那些記憶的由來。

他記得欣喜，記得自己與同伴一起終于找到安全的地方，那裡不再會有陽光，但也不再會有獵手。

他記得恐懼，記得自己在黑暗的長廊中拼命奔跑，隻為了躲避身後無窮無盡的獵手，喘息聲與心跳聲糅雜在一起，漫入黑暗的最深處。

他記得...記得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眼前盡是破碎的殘片，有獵手的也有獵物的，唯獨不見還活着的人。

這些記憶都交織在一起，越升越高，最後變成天空中央的那隻眼睛。

無悲無喜地看着地面上的一切，他開始什麼都感覺不到，唯一殘留的就隻有...

“我們隻是餓了而已...”少年喃喃自語着，擡起頭直視着十七。“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但我會幫助你們。你們是不會被他們吃掉的。”

十七勾了勾唇角，嗤笑一聲道：“然後被你吃掉嗎？”

少年笑了笑，回答道：“因為餓了，所以祂怎麼也不願意再次睡去。”

信衍側頭，透過已經被扯碎的窗簾，瞥見如血般的黃昏，“因為他一直沒有睡，所以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變成夜晚是嗎？”

少年點點頭，“對。”

信衍又道：“那隻要讓他吃了我們，他就會再次沉睡是嗎？”

少年：“你可以這麼理解，但祂并不是真的吃了你們，他隻是想要嘗嘗你們的夢而已。你們還會活着的。”

“就像你一樣的活着？”信衍問道。

少年還沒有回答，就聽十三冷哼一聲：“如果這樣活着的話，那我還不如甘願去死呢。”

少年笑了，他的視線在三人身上來回掃視。

而這時許久沒有動靜的怪物也開始按奈不住了，它們開始煩躁地摩擦地面，并發出低吼聲。

窗外也有更多怪物湧了過來，它們長出醜陋的羽翼，用力地擊打着玻璃，它們的五官分裂又聚合，從裂開的孔洞中伸出長滿倒刺的舌頭，舔舐着玻璃。

信衍不由倒退一步，他能想象要是這個舌頭刮在身上會發生什麼，定會深深刮下一層皮肉來。

少年聳了聳肩道：“我壓制不了它們太久，你們要早做決定才行。”

十七問道：“那他會怎麼吃我們的夢。”

“當然是在夢中。”少年看着他們的樣子，挑了挑眉，“看來你們已經決定好了。”

他背後牆面的中央，在這最暗的地方似乎泛起一圈圈漣漪，那波紋從最中央逐漸向外擴散，湧動的牆體變得透明，藏在其後的身影也終于藏不住了。

信衍下意識喉頭一動，屏息凝神。

那一圈圈波紋與其說是漣漪，信衍倒更覺得像是無數的觸手，推着其中的東西不斷向前。

最終那隻緊閉着的眼睛出現在他們眼前。

然後猛然睜開。

信衍聽到自己的身邊傳來倒吸氣的聲音，但此刻他已經分不清那是誰發出的了。

他的眼中隻剩下那隻眼睛，他注視着它，而它也在注視着他。

無數光華在眼瞳中流轉，他像看到了無限的信息，但他卻又什麼都沒能記住。

事後，他已經想不起在那一刻，他的腦後中到底閃過了什麼樣的念頭。

但不管過去多久，一回憶那個時刻，首先浮上心頭的永遠是不可名狀的恐懼，還有...

那份難以言喻的饑餓感。

“餓了...好餓...”少年站在眼睛的正下方，緊閉着雙眼，猙獰地笑着，“想吃...夢...你們的夢...好香...”

他的嘴唇沒有動，但聲音從身後響起，回蕩在整個房間中，嗓音明明還是和之前一樣，但感覺卻完全不同了。

牆上的那隻眼睛已經褪去變幻莫測的光華，轉變成純黑色。它注視着自己，眼瞳在眼眶中不斷地轉動着。

信衍眼皮一跳，下一秒，他體内的神格碎片就開始躁動起來。

發生什麼了？！

但很快他就無暇多想，難言的窒息感堵住胸腔，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伸出手按在胸口，這感覺就像是裡面藏着一個小小的種子，正在急速生長着，不斷侵蝕着血肉，蠢蠢欲動着想要穿破他的軀殼。

他幾乎要被活活撕成兩半。

信衍不得不用盡全力去壓制這枚小小的種子，畢竟它原本就不屬于他。

“怎麼了？”十七注意到信衍身上的異常，連忙靠近，撫着信衍捂住的前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