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救護車,榮峥直接把沈季池抱上自己的車子,沖出去的速度堪比離弦之箭。
程川趕上來時,隻聞了一鼻子車尾氣。
“诶,诶……”周子聿跑得比他慢,此刻才氣喘籲籲跟上,停下後就一直用雙手撐着膝蓋,不住喘氣,“跑不過峥哥我認了,怎麼你也跑得那麼快?看不出來,程川你深藏不露啊……”
一旁高高瘦瘦的青年并未接話,他脊背繃得筆直,愣怔望着汽車遠去的方向,像棵沉默的樹。
“你也别太傷心了,峥哥就是這樣,從小到大季池哥蹭破塊皮他都要心疼上半天,可能就是習慣了,一時改不過來……”
聞言,程川終于舍得回頭看他。
隻是,男人居高臨下,眼中卻不是他所以為的憤怒或傷心欲絕。
而是沉靜的,甚至帶着一絲慈悲。
周子聿忽而有種被扒光扔到對方面前的錯覺,在這樣一雙眼的注視下,心底所有不曾明說的陰暗心思都無所遁形。
他别開了目光。
一聲輕嗤散在風中,不知是在笑自己,還是笑他。
程川徑直離開了。
自始至終,沒和他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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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川沒有去醫院,而是像來時那般,輾轉幾趟地鐵,又走了很長一段路,回到他和榮峥居住的竹影瀾灣。
高檔别墅區圍湖而建,是在高樓林立中辟出的一方桃源。
柏油大路兩旁栽滿翠竹,随春夜的微風輕搖,飒飒作響。
從小區入口到他們那一棟别墅還有幾公裡,他先去臨近大門的寵物醫院接了不久前抛下的狗狗圓周率,牽着它慢慢往回走。
“你知道的,你爹那人喝不了酒,我不在,他多遭罪。”程川對圓周率說,“所以爸爸不是故意丢下你不管的,對不起啊。”
圓周率是七年前的三月十四淩晨,他和榮峥在大馬路上撿的。
撿到時身下一灘血,一條後腿早已被壓得稀爛,幾乎隻有進氣沒有出氣了。
他們本意是帶它去處理一下傷口,體面埋葬,卻沒想到,它活了下來。
且一堅持就是七年。
圓周率每年一半以上時間都是在寵物醫院度過,看得出來它很想很想活下去,隻是随着年歲漸長,一身傷病終是越來越快地在蠶食它的生命。
今年才剛開春,就已數次病危。
老态龍鐘,病骨支離,程川清醒地知道,圓周率和他們,大概沒有來年了。
“圓周率,你别死好不好?”
程川垂頭去看它,取名圓周率,一是因為3.14,二則,他多希望,圓周率也能像真正的圓周率那樣,生命無有窮盡。
隻是妄想終究是妄想,圓周率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一人一狗走走停停,暖黃路燈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到最後,狗狗沒力氣了,程川便把它抱起,披着月色,走入竹林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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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家,安頓好圓周率,程川拿起幹淨衣裳去洗漱。
衛生間鏡子映照出青年蒼白的面孔,桃花眼眸宛若深潭。
這個看起來很乖的發型其實不适合他,程川的臉輪廓分明,線條鋒利,與沈季池沒有一分相似,和清純也半點邊都不沾。
非要歸類,得劃到風流浪子那一挂。
難為榮峥忍了那麼多年,程川想,菀菀類卿都說不上,不倫不類,他也很惡心吧。
看着那頭故作乖巧的短發,程川心中沒來由一陣煩躁,伸手揉亂,把劉海全都撩了起來,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
沒了偏長的頭發遮擋,極具攻擊力的俊美五官一覽無餘,順眼多了——程川顧影自憐片刻,想着,是時候換個發型了。
洗漱完,換下并不合身的衣裳,程川本要直接丢垃圾桶,遲疑片刻,還是覺得浪費,便轉而扔進了洗衣機,打算洗淨過後送去舊衣回收站。
弄完一切,才有時間掏出手機查收信息。
但其實他心如明鏡,不會有任何消息,就像過去八年,榮峥無論去哪裡,和誰暧昧,都不會給他一個解釋。
一開始不是沒有鬧過,在收獲對方一句“過不下去就分手”之後,程川怕了,從此收斂脾性,東施效颦,隻盼榮峥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能多幾分。
真賤啊程川,他自己都忍不住啐自己一口。
啐完,就忐忑地戳開了社交軟件。
賭徒心理果然要不得,置頂的那個聊天框右上角文字還停留在“昨天”。
挺好,懸着的心終于死了。
死了一夜。
次日清晨接到榮峥電話時,又活了。
徹夜未歸的人不知是不是也徹夜未眠,聲音很啞,聽來有些疲倦:
“小川,幫我在櫃子裡取一套換洗的襯衫,送到P大附院。”
“好,你要哪套?”
“都可以,你決定就好。”
說完就挂了電話,程川一聲“好”堵在喉嚨裡,嘴巴張着,卻啞口無言,像隻被戴上止吠器的狗。
“榮峥哥……”想起斷線前手機那頭傳來的黏膩聲音,他試着模仿了一下,最後不得不承認,自己不是個稱職演員,裝得一點兒都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