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則程川更喜歡純風光攝影,但因着過去萬事以榮峥為圓心展開,少有機會接觸大自然,他拍得更多也更擅長的其實是人像。
這次所拍攝品牌請的代言人是時下熱門小生周鏡,少林寺出身,一出道就憑借在某武俠劇中飾演的亦正亦邪男二一角爆火,顔值身段都很能打,故而程川沒費多少心思,很快就拍好了。
收拾器材準備下班時,程川接到了榮峥的語音消息,詢問他中午吃什麼,又說今天視察時實驗室的老教授拉着他談了一上午的深度學習中的長短期記憶模型,他現在腦子電量耗盡,急需充電恢複……
至于所謂的“電池”是什麼,不言而喻。
程川直接給對方去了電話。
他們都不是話多的人,一通電話其實沒打多長時間,但放下手機時,程川仍舊覺得身上仿佛綁了個巨大的氫氣球,整個人好像要飛起來了。
還是沒有實感,程川十分沒出息地想,好似一個替他人守财多年的奴仆突然被告知這一堆珍寶都是自己的了,一瞬間巨大的驚喜過後緊随而來的就是惶恐。恐失去,恐命運捉弄,恐一切都是自己不切實際的幻想……
他想他還需要一段時間慢慢适應。
沒出息啊沒出息,程川搖了搖頭,收拾好東西後,抓着車鑰匙不疾不徐往外走。
隻是不等他走到自己的車子前,才剛沉寂下去不久的手機就再度響了起來。
程川眼中未散盡的笑意在看清來電名稱的那一刻徹底收斂。
他緊緊抓住手機,摁下接通鍵,嗓音發緊:“李醫生……”
“程先生!”寵物醫生李雲舒焦急萬分的聲音終歸是化作鍘刀,橫上了程川的脖頸,“你在哪裡?圓周率快不行了,你快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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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川雖然有車,但為了高效省時,平素出門時除非目标号線真的非常擁擠,更多時候還是喜歡坐地鐵。
今天要不是拍攝地點偏到快不在市區,方圓十裡内沒有地鐵,他也不會選擇自己開車。
而現在……程川從未有一刻這般憎恨京市的交通狀況。
他一路打燈、超車、加塞,将同路車主憤怒的鳴笛遠遠甩在身後,緊趕慢趕回到小區内的寵物醫院,還是晚了。
“程先生,節哀。”
李醫生的聲音分明輕得不能再輕,程川卻覺得威力堪比核彈,将他的世界炸成一片空白。
她一定在騙我,程川腦中隻剩下這樣一個念頭。今天……過幾天就是愚人節了,沒錯,她在騙我。
病房裡,潔白床單勾勒出圓周率的輪廓,它靜靜躺着。
它明明隻是睡着了。
它明明……
程川一步一步走近,直至大腿貼上圓周率病床的邊沿。
他緩緩伸出手,重複了幾次才成功抓住被單,揭開——
圓周率雙眼緊閉,金色毛發還是那樣柔滑而富有光澤。
“圓周率……”
程川輕聲喚着它。
“乖寶……”
他想繼續喊,喉嚨卻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倏然間發不出一絲聲音。嘴唇微微顫動着,吐不出一個字。
很久很久之後,程川才重新奪回身體的控制權,膝蓋與脖頸一寸一寸彎了下去——他跪在圓周率的病床前,和它額頭相貼。
冷的。
怎麼會是冷的呢?怎麼能是冷的呢?程川記得圓周率分明有暖烘烘的體溫,很喜歡在他修照片時窩在他懷裡;有濕漉漉的鼻子,會在他失落時一拱一拱地蹭他腳踝;有黑漆漆的眼珠子,亮晶晶勝繁星,滿眼裝的都是他……
往事如針,細細密密深深刺入程川的心髒。
他就那樣靜靜跪着,趴着,一動不動,隻有眼淚無聲滑落,染濕被單。
“程先生……”不知過了多久,李雲舒擔憂的聲音傳來。
程川垂落良久的頭顱終于動了動,他阖眸掩去眸底猩紅,撐着床沿,在李醫生的攙扶下緩緩起身。
醫護人員早已把紙箱拿來,程川最後摸了摸它的腦袋,旋即把狗狗抱起,放入盒子,重新蓋上白布。
而後抱起紙箱,轉身走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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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從寵物醫院回到家的,程川其實有些記不大清了。
距離不遠,似乎是抱着圓周率走回的?不,不對,他把車開回來了的。開車……哦,對,是李醫生開着他的車把他送回來的……
程川抱着紙箱進了屋,抱着紙箱坐到沙發上,抱着紙箱沉默了許久,久到暮色四合,黑暗一點一滴把室内的光線蠶食,将他吞沒。
直至伸手不見五指,程川才忽地想起什麼,掏出手機打給榮峥。
嘟——嘟——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