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自動挂斷之際,那頭才被接起。
“小川?”榮峥聲音有些不自然,若放在尋常,程川一定能聽出來那“不自然”名為“緊張”,但此時他大腦幾乎宕機,整個人如同行屍走肉,是以并未第一時間覺出不對勁。
“阿峥……”程川喃喃。
“嗯,我在。”榮峥轉化為電信号後又經解調、數模轉換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有磁性,沙啞又溫柔,“吃飯了嗎?怎麼聽起來不太開心?”
“我……”
“榮峥哥!你接什麼機密電話呢跑那麼遠,阿姨要我來催催你!”
程川才剛張口發出一個字音,就聽到了手機那頭脆生生的歡快聲音。
往後的話他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怎麼會……程川像是不解為什麼見不上圓周率最後一面一樣,不明白前幾天還和他保證再也不見沈季池的榮峥,承諾要對他好的榮峥,怎麼現在又和對方“稱兄道弟”了?
“小川你聽我解釋!”榮峥應當是呵斥了沈季池一句,具體是什麼程川沒聽清,“我沒和他單獨待一起,是我媽也在海城,小……沈季池不知怎麼就聯系上她了,畢竟是看着長大的孩子,她就提出一起吃個飯……僅此而已。”
程川抱着紙箱側躺在沙發上,手機放在耳邊,榮峥慌亂的聲音喋喋不休傳來,他卻覺得自己的耳朵好像被真空玻璃罩套住了,周圍一切聲音都變得遙遠而模糊,隻有急促又紊亂的心跳聲在耳邊轟鳴。
窒息感從四面八方壓過來,從喉嚨到胸口,最終蔓延至全身。
程川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顫抖。
哦,吃飯,吃飯……他抽出一縷心神硬扯着腦子開始轉動,吃完飯後要去幹什麼呢?看電影還是自己演電影?為什麼啊,是你答應不再見的,做不到直說就好,為什麼騙人啊……
“你們上床了嗎?”程川蓦地出聲。
“程川!”
程川又問:“打算什麼時候上?”
“小川,你不要太過分。”
過分嗎?程川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看得發澀發疼也隻能描繪出一些大件家具的朦胧剪影,他又困惑了。他記得他好像沒做什麼,為什麼看在榮峥眼裡就成罪大惡極了?
也許是午飯晚飯都沒吃的原因,程川忽而覺得好累好累。
“你為什麼不能對我多一點信任?”他聽到榮峥歎了口氣。
是信任的問題嗎?我不信你就不會在最開始你在沈季池身邊照料他時沒有翻臉了,程川想。關鍵不在信任與否,他們之間的分歧,一直都是他在榮峥那裡沒有得到過優先級。
八年前他愛榮峥愛得義無反顧,被退而求其次也甘之如饴。而今……或許單方面的愛意真的抵不過時光,程川發現他已經無法再擁有年少那份孤勇。
他不想繼續了。
所以他說:“因為瓜田李下,我不信你了,榮峥……分手吧。”
話音落下,程川挂斷,關機。
漫無邊際的黑暗裡,他抱着手裡的箱子,沉沉睡去。
-
次日淩晨,程川在一室寒意中被凍醒。
春日連綿的雨淅淅瀝瀝敲打在落地窗上,他瞥了一眼,又看看被自己抱在懷中已微微變形的紙箱,花了一分鐘才想起昨日發生的種種。
“爸爸帶你去新家……”程川摸着紙箱的一個尖角,輕聲說了一句。
接着,收拾好圓周率的飯碗玩具等物,簡單梳洗換衣,草草解決完早餐後,他帶上圓周率,重新坐上了汽車。
狗狗的離世讓程川難以接受,但其實從數月前醫生通知他做好心理準備起,圓周率的墳及它故去後的一系列事宜就已經安排好了。
汽車破開雨幕,一路向西穿過擁擠的車流,從塞到一動不動到漸漸道路上隻剩下零星幾輛車,高樓大廈被抛在身後,程川載着圓周率越過荒山野田,來到了郊區的寵物公墓。
墓園内,行車道兩旁的柏樹在雨中肅立,雨滴落在上頭譜出一曲沙沙的樂聲。
“好聽不?”程川身着雨衣,謝絕了工作人員的陪同,獨自一人抱着紙箱拾階而上,偶爾低頭看一眼箱子裡蓋着白布的狗,緩聲說,“就不找師傅來給你吹唢呐了,這兒多清幽啊,剛住進來就打擾你的鄰居們也不大好,聽雨吧,老天親自給你奏喪樂呢……”
這個公墓規模不小,但路再長,也有走盡的一刻。到達目的地,将紙箱放在方坑邊上後,程川便就着白布把圓周率抱出來,從一處四四方方移到了另一處四四方方。
“去了汪星和其他小夥伴好好相處知道嗎。”程川絮叨着,将帶來的随葬物一同放入坑裡,“你的大碗,帶好了,從前因為你的身體爸爸得控制你的飲食,現在去了那邊,想吃什麼就敞開懷吃吧,啊。有啥吃不着的拖個夢,爸給你燒過去……
“玩具,交到了新朋友可以和對方一起玩,要是有壞狗來搶,你就咬它……
“後腿支架,沒有别的意思啊,就是讓你帶着時刻警醒一下自己,以後過馬路小心點兒……”
……
東西都放進去後,程川起身,抄起鏟子開始埋土。
一抔,兩抔,三抔……土坑被慢慢填平。
春雨如酥,悄無聲息落在上邊。
程川望了一眼四周景色,他知道,用不着幾天春草便會爬過來,慢慢覆蓋這片光秃秃的土地。也許明年,就能收到圓周率捎來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