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詢問,但宋凜看他平視前方,波瀾不驚的臉,心知這其實是陳述句。
不論發生什麼,對方心底下意識跳出來的第一個人都是榮峥,這個認知讓宋凜見着程川後輕盈的心往下沉了沉:“是他。”盡管不太樂意,可他沒有隐瞞,“老榮……費了不少心思。”
“何必呢。”程川慢條斯理摘了口罩,黑如鴉羽的長睫下垂,從宋凜的角度望去,看不清他眼底情緒。
作為兄弟,宋凜心知自己此時最應該做的是什麼,最好歎息一聲,說些誇贊愛情魔力的酸語,而後再聊起榮峥這幾天來的所作所為,不露聲色地透露出不易,但要以“這都不是事兒,老榮甘之如饴”的灑脫語氣……
可他唇齒微動,最終,沉默。
兩人交淺,情感話題太私人,是以接下去,他們都很默契地沒再提起榮峥,岔開話題,隻談天說地,東拉西扯。
不是旅遊旺季,茶吧人少,程川和宋凜因此度過了一個愉快閑适的下午。
臨别時後者問明天有空嗎,他初來乍到,想嘗嘗附近美食,如果能有個飯搭子真是再好不過了。
程川卻說:“遺憾,你恐怕得另覓佳人。”
宋凜:“嗯?”
“我要走了。”程川舉起相機,指指落地窗外的海景,對宋凜道,“看那兒。”
卡座上的男人依言偏頭。
咔嚓。
快門聲響起,宋凜回首。
咔嚓,又是一聲。
“職業病,冒犯了。”程川沖他笑笑,“看到好看的就想留在鏡頭裡,你不當老師的話可以考慮做模特。”
邊說邊把相機遞給宋凜。
“不喜歡就删了吧。”
“那不成,”宋凜笑着翻了翻,“程大攝影師出手,人生照片!我死了要帶進墳墓的。诶,也不對,還是貼墓碑上,讓後人好生瞻仰瞻仰鄙人英姿……走去哪兒?”
“内蒙,”程川說,“之前答應的一個雜志的約拍。”
其實自從被造謠、聲名一落千丈起,很多曾經的甲方恐被殃及,都迅速紛紛與他解約,幾天後的雜志拍攝是為數不多幾個沒出爾反爾的之一。于情于理,程川都不會鴿。
“之後呢?”宋凜點點頭,又問,“還回這裡嗎?”
程川搖頭,此地風景雖好,但他并無守一城終老的打算。
宋凜惆怅:“那再見面就不知是何年月了。”
“不見也好,畢竟我和榮峥已經分手,還和他親友來往也不是個事兒。”程川說着,朝對方要回相機,起身往外走,“這頓我請了,照片回去發你,拜拜。”
“抛開老榮,我們就不能是朋友嗎?”
身後傳來男人的詢問,程川心道抛不開,沒有回頭:“還是不了吧。”
茶吧玻璃門自動開合的機械聲吞沒了尾音,宋凜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茶盞杯沿,就這樣眼睜睜看着高瘦青年單肩背相機,走出了自己的視線。
-
一周後,京市。
榮峥處理完公司事務,照例給程川發了幾條對方永遠不會收到的信息,緊接着對辦公桌左上角相框裡的人——他為數不多擁有的、應當是在别墅時程川趁自己不注意偷偷拿他手機拍下的、對方摟着圓周率笑成花的大頭照——說了聲“拜拜,晚上見”,收拾好東西就要下班。
路過秘書處見何秘書還在忙,他屈指敲敲對方桌面:“下班了。”
“榮總。”何秘書沖榮峥點點頭,松松一笑,“還有點小尾巴,我弄完再走。”
說罷,擰開個小瓶子倒出一粒雪白東西扔進嘴裡,轉頭繼續盯屏幕。
本欲邁步的榮峥被她動作吸引,瞟了一眼,随口問道:“你吃的什麼?”
“哦,這個啊,”何秘書把那個小瓶子遞給自家老闆,“維C,最近口腔潰瘍了,吃點好得快。”
耳熟的字眼瞬間勾住了榮峥,腦中某根神經蓦地一跳,反應過來時,他已經接過那個小瓶,下意識擰開:“我能嘗一顆嗎?”
秘書心道一整瓶給你都行:“當然可以的。”
小小一粒維C躺在掌心,純白無暇,與程川所吃的藥長得大差不差,唯一區别是那天對方藥瓶裡灑出的藥片上,沒像現在這般印有“vc”字樣。
思及此,榮峥不免又是一陣心痛,心想,如果小川真如一開始騙自己那樣,吃的是維C就好了。
他多希望謊言不假,小川無需遭受病痛折磨……
“維C片上都會印有vc嗎?”榮峥倏然問道。
何秘書不曉得他為何如此發問,但還是誠懇說出自己的認知:“或許因生産廠家不同而異?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我買過的維C裡面一般藥片上都會印有。”
可能是男人的神情看起來委實悲傷,秘書逾矩多嘴了一句:“榮總怎麼突然問這個?”
“沒什麼,”榮峥把藥瓶擰好還給她,“是我心生妄念了。”
說着搖搖頭,把白色小圓片丢入口中,酸澀味道一路從舌尖蔓延至心底。
何秘書被他弄得雲裡霧裡,望着上司遠去的背影,不可否認依舊是高大偉岸的——她一度覺得哪怕公司倒閉了,榮總也能憑着這副下海挂牌五十萬起的姿容進軍娛樂圈斂财,積累資本東山再起。
可為什麼,此時此刻,分明對方身形挺拔,她腦中還是不受控地冒出了那句家喻戶曉的台詞?
“他好像條狗啊”——一條被人抛棄、無處可去的喪家犬——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麼的何秘書猛地打了個激靈,瘋狂搖首把這個念頭甩出腦袋,深吸一口氣後,才重新靜下來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