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枯枝,左邊一些。”鄭明珠緊盯着前方,開口為身下之人指揮方向,“再左一些!”
蕭姜極少出皇城,平日裡也隻在熟悉的道路行走,加之有手杖,行走速度隻比尋常人稍慢一些。
現下處于陌生的山地,雙手抱着身後的少女,不能探路,步子不由自主放緩。
“快點,有我盯着你怕什麼,還能将你往溝裡帶?”鄭明珠輕拍這人的肩。這種事她的确能幹出來,但蕭姜若是也受傷了,她就真得自己走回去。
男子抿唇,随後快步踏過泥石土地,帶起幾片碎葉。
皎月爬上樹梢,清冷的輝光逐漸撒在林中,面前視線比方才清晰明朗。恰逢這段路平坦無障,鄭明珠收回心神,搓揉着眼眶。
她目光下移,男子烏發散開幾縷,并着搖搖欲墜的蒙眼麻綢,纏繞在玉白的頸後。
忽而,鄭明珠擡手捏住這人的耳朵。
炙熱,滾燙。
“你耳朵怎麼腫了?跌落懸崖時刮擦的嗎?”
身下男子頓住腳步,并不回答,托舉少女膝彎的指掌逐漸收緊。
鄭明珠又捏了幾下,沒找到傷口。她歪着頭,倍感疑惑地看着手中愈來愈紅的耳朵。
半晌,終于頑石開竅般意識到,大魏還有男女大防這條清規戒律。
“……”鄭明珠松開手,重新攥着男子肩頭的粗衣,默默将緊貼着這人脊背的軟綿挪開。
實不能怨她,那些烏孫國的男男女女,平日裡皆是勾肩搭背,并無不妥。
光是野合的鴛鴦,鄭明珠便撞見過好多回,甚至有次是與蕭謹華一同瞧見的。
矯情。
鄭明珠輕咳幾聲,狀若不知,催促道:“走呀,怎麼不走了?”
“……好。”
走了大約一刻鐘,懸崖到了盡頭,二人轉方向步入山谷之中。順着河流方向去,不到半個時辰便能出山。
鄭明珠最開始沒察覺到,這瞎子雖看着弱不禁風,可背着她這個大活人,走了這麼久的山路,竟大氣也不喘一口,亦沒嚷嚷累。
身子骨挺強健的嘛,日後也不用對他手下留情了。
“救命…..嗚嗚來人,有沒有人…..救命…..”
微弱的哭喊聲從不遠處傳來,鄭明珠皺眉,難道還有一起跌落下來的人。
兩人接着向前去,哭聲也越來越清晰。
鄭竹?
被踹下馬車後,鄭竹似乎真去與蕭姜共乘了。
“三妹妹,在山中如此哭鬧,就不怕招來野狼和匪徒嗎?”鄭明珠擡起頭,看着挂在樹杈上滿面淚痕的鄭竹。
“……”驟然聽到熟悉的聲音,鄭竹止住哭聲。
斷崖和山谷也有幾仗的距離,鄭竹沒蕭姜那麼幸運,卻也傻人有傻福,挂在了樹上。且看這哭聲如雷鳴一般,肯定是沒受重傷。
樹杈并不高,直接跳下來也沒事,隻是鄭竹自小養尊處優,哪裡敢。
“鄭明珠….你快救我下來!”鄭竹自知丢人,用袖口遮蓋着淚痕。
鄭明珠示意蕭姜放下自己,而後一瘸一拐來到樹下,譏笑道:“自然可以,你叫我一聲好姐姐,我便救你。”
“你别欺人太甚….”鄭竹也怕她怒極不肯相救,語氣哪還有平日裡的挑釁張狂。
“不肯叫就算了。”鄭明珠作勢欲走。
“等等!好姐姐,好姐姐,好姐姐!我叫還不行嗎…..”說着,鄭竹倍感屈辱似的,又号啕大哭起來。
鄭明珠得了趣,随着哭聲放聲大笑。一時間,山谷内哭笑交雜回蕩,不知道的還以為山魈出沒。
解救後,三人重新出發,一路無話。很快到了山下,果然瞧見了在山谷中搜尋的侍衛和黃門。
因聖上身子欠佳,儀仗便先入住于行宮内,隻派了侍衛前來搜尋,還有一些面熟的鄭氏府兵。
這樣高的懸崖,衆人皆沒覺得三人能活着回來。
最高興的當屬皇後。鄭明珠畢竟是日後中宮的首選,鄭竹日後亦可封作夫人、昭容。為求穩妥,後宮裡鄭家的女兒,自然越多越好。
如今兩人平安歸來,是鄭家之幸。
唯一不盡人意的,大抵就是蕭姜沒有死。沒人盼他活着。
三人跪在殿前行禮,皇後立刻命左右上前扶起。
鄭竹遭此大難,心神驟然安定下來,立刻撲到皇後膝前哭訴。
“姑母….竹兒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
鄭明珠也硬擠了幾滴淚。
皇後安慰了好一陣子,殿内才安靜下來。
“當時,到底發生了何事,一一道來與本宮聽。”
鄭明珠和蕭姜跪在原地,并未出聲。
尚在低聲啜泣的鄭竹忽然想起了鄭明珠回來途中要挾的話,連忙從袖口中拿出幾株根須帶泥的草。
這草根葉發紫,上結赤橙果實,小燈籠般,汁水飽滿。
“姑母,當時我客坐于四殿下的車馬内,誰知…大姐姐車前的馬忽然發了性,撞上我們的車,這才翻滾下山崖。”
“禦馬訓練有術,不可能無緣無故如此,此番定是有人想害我們!”鄭竹舉起手上的草,示意衆人:
“這燈芯草是我從山谷裡帶回來的,幼時兄長帶我們遊獵時說過,馬隻有在吃多了鹽巴的時候,因口渴才會吃這種味苦的燈芯草。”
“而燈芯草正有令馬匹發狂之效。”
皇後示意樊姑接過那草,鄭竹與她兄雖非一母同胞,卻是關系親密融洽,鄭家長子也的确是愛馬知馬之人。
鄭竹側目看向鄭明珠,記下這麼多話,可是難為了她。
“姑母,這是三妹妹從墜馬的屍體口中發現的。”鄭明珠補充道,“中途我的車前本是一匹紅骢,是廄丞身邊的小黃門更換了白馬。”
“如今白馬的遺屍就在山谷裡,一探便知。”鄭明珠作勢抹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