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放下了這輕飄飄的信紙,虞思扶着憑幾站起來,慢慢走到窗前。
報喪的烏鴉翹着尾巴在樹梢間蹦蹦跳跳,它們不知在為了什麼聒噪嘶吼。
所以,為什麼喬氏讓她回平城?
是因為怕她先一步知道了她和虞衡的事情?
是了,應當就是這樣了。
虞思漠然想着,喬氏怕她知道了她和虞衡的事情,到那時候,她就會怕她把從前的事情一一翻出來與她對峙分說。
她是不敢與她對峙這些的。
既然不敢對峙,又為何要她回去?
或者不止是喬氏的意思,這裡面應當還有虞衡的意思。
她寫的檄文叫祁氏坐不住了,虞衡一定過得十分艱難,他想要的是從龍之功而不是成為階下囚喪家之犬,所以他想叫她回平城,他想用她的性命,去祁氏面前邀功。
那麼既然如此,祁氏應當不會想要歸降了,他會起兵。
虞思再擡眼看向了庭院中的那群烏鴉,她自然要回去看一看的。
想到這裡,她揚聲叫了青豫備馬,她要進宮見一見皇帝蕭烈。
.
午後陽光下,成安宮巍峨飛檐金碧輝煌。
皇帝蕭烈穿了一身格外華麗的外袍,站在大殿外面,看着虞思走上前來。
“太傅看朕這身,正旦時候穿如何?”蕭烈免去了虞思行禮,他原地轉了一圈,露出了身後跟随着的繡娘們。
虞思掃了一眼他身上這奢靡的繡紋,淡淡點了頭:“陛下威儀赫赫。”應付了這句,她便不多廢話,直截了當說了來意,“陛下,臣猜測祁氏應當快要動兵了。”
“嗯?!”蕭烈沒防着虞思突然丢了這麼一句話,動作停下來,“他要在這時動兵?”
“臣今日收到了家母的書信。”虞思說道,“臣請旨回一趟平城。”
“你要回平城做什麼?”蕭烈直接把身上的外袍脫下交給了身後的繡娘,他一邊問一邊與虞思一道往殿中走,“若是祁氏要用兵,你回平城太危險了些。你若擔心你母親,叫人接她來京城便是了。”
“臣疑心一些事情,正是要回去看一看。”虞思淡淡道,“陛下不必擔心。”
回到殿中,蕭烈坐了上首,他看着虞思神色,一邊叫雷昭去把丞相何懋還有大将軍樓銘等人都叫來,他道:“太傅不可輕舉妄動,若祁氏當真要發兵南下,平城便就是他的都城,你孤身一人回去平城,與送死何異?”
虞思在下首坐下,擡頭看向了蕭烈,道:“家母寫信叫我回平城,我當然要去看看到底她有什麼打算。”
蕭烈臉上露出了十分糾結的神色,他看着虞思,道:“朕并不以為這是一個好打算。”頓了頓,他又道,“或者其中還有什麼朕不知道的隐情?”
.
說話間,雷昭已經把丞相何懋還有大将軍樓銘都從前面的承明殿請了過來,跟随而來的還有幾個年輕的官員。
雷昭滿臉苦相上前來向蕭烈道:“陛下,這幾位郎官聽說太傅在這裡,硬是要過來,奴婢實在拗不過,便隻好……”
蕭烈看向了那幾個年輕的官員,認出來是前些時日剛提拔的幾個議郎,他對這些郎官向來寬容——這些人身家多是跟随蕭慎起兵的那些功勳子弟,進宮到他身邊随侍,也是有陪伴他左右的意思。
丞相何懋與大将軍樓銘已經分别在兩旁坐下,這些郎官行過禮,便看向了坐在蕭烈下首第一位的虞思。
“有些事情,我等想請教太傅。”年輕的郎官不等上首皇帝說話,自己就先開了口,“太傅身為女子卻位列三公,雖有寫檄文震懾北地逆賊,但我等卻認為,女子不配做太傅!”
“放肆!”這話蕭烈先發了火,他怒斥這幾位郎官,“爾等不學無術,口出無狀,滾出去反省!”
年輕的郎官臉上卻全是不服,他們跪地卻并不打算出去,口中強硬道:“天尊地卑,乾坤定矣!虞氏身為女子卻當朝為官甚至位列三公,乃是亂了綱常!”
.
從虞思到帝京,城外那一次的質疑之後,這是第二次有人當面質疑她身為女子卻為帝師一事。
她隻覺得這質疑來得太遲了一些,既然要與她辯論此時,難道不應該早一些,在她封太傅之前便堵上門,和她辯個天昏地暗,叫她無言以對,灰溜溜離開京城麼?
再看一眼那幾個桀骜不馴的郎官,她索性便直接開了口,道:“你們能做郎官,那我便能做太傅。不過都是臣子,君君臣臣,天地尊卑,無一不妥帖。”
這話直接把那些郎官們氣了個仰倒,又礙于在殿堂之上蕭烈面前,不敢開口對罵。
蕭烈冷笑了一聲,道:“你們這郎官也不必當了,實在是有損朝廷顔面。”
說完,蕭烈便直接便讓雷昭把這些郎官趕了出去。
殿中隻剩下何懋還有樓銘與蕭烈虞思君臣四人,何懋摸着胡子笑呵呵看向了虞思:“太傅可知為何他們今日吵嚷起來?”
虞思坦誠搖頭:“不知。”
何懋又看向了蕭烈,道:“最近臣的大女兒一直在家中說想效仿太傅,到宮中來做個郎官。她說,既然隔壁陳将軍的大郎可以做郎官,那她也可以。我說這怎麼能是一回事呢?她便說,太傅是女子能做官,她也是女子,她當然也能做官。”
虞思忽地恍然,心中竟然感覺有些許欣慰之感,把今日那些煩悶事情驅散了許多。
蕭烈沒想過這些事情,這會兒聽到隻忍不住笑了起來,道:“丞相長女來做郎官,說不定比剛才那幾個不學無術之輩還好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