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院。”董梁根本不敢擡頭。
“衛氏和虞惠呢?”虞思又問。
“衛夫人和惠郎在玲珑閣。”董梁低聲回答。
“去西院。”虞思閉了閉眼睛,捏緊了手裡的馬鞭,朝着西院方向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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缟素一片的西院,已經有人正飛快地把那些葬儀都給取下,饒是如此這還是比虞思記憶中父親與兄長的葬儀還要隆重得多。
董梁和青豫心知她不想看這些,但也不敢吭聲,隻低着頭跟在後頭。
喬氏渾身上下缟素,頭上披着麻布,跪坐在棺椁旁邊,雙眼通紅。
她厲聲命令下人不許收起那些白幡葬儀,但此刻虞思已經到來,并沒有人敢再聽她的話。
虞思慢慢行到還未蓋上的棺椁旁,她看到裡面躺着的虞衡,他穿着朝服,頭戴金冠,手握寶劍,看起來仿佛還是當初那個不可一世的将軍。
再看向腳邊已經緩緩坐直了眼中含着淚水看向她的喬氏,虞思伸手掀開了她頭上的麻布,她頭上樸素的連個銀簪也沒有,隻用一支木簪把頭發挽起。
喬氏驚慌失措地伸手去搶虞思手中的麻布,卻見虞思隻把那麻布丢到了面前的火盆中。
熊熊燃燒的大火頃刻之間就把那脆弱的麻布吞噬燒盡。
“母親怎麼這麼素,連個簪子都不戴。”虞思低頭看着喬氏,“父親和阿兄去世的時候母親頭上的銀簪便很好看。”她閉着眼睛想了想,然後回頭看向了青豫,“去把夫人的首飾頭面拿來,這麼素是做什麼?沒點夫人的樣子。”
喬氏渾身顫抖,她直直看着虞思,淚如雨下:“你……你這般狠心。”
“讓人把他這身給換了。”虞思不理會喬氏,隻用馬鞭敲了敲那棺材,“木頭也不對,也要換。”
“他已經死了!”喬氏痛苦地打斷了她的話,“思兒,從此以後,母親隻剩下你一個人了。”
這話讓虞思荒謬地停頓了下來,她看向了喬氏,她想起虞悫去世的時候,喬氏便就這麼楚楚可憐地與她這麼說着這句話。
我這輩子就隻生了你們兩個,如今母親隻剩你了。
思兒,母親隻剩下你一個了。
母親都不知道要怎麼活下去了……嗚嗚,你阿兄就那麼走了……要是你也走了,我要怎麼辦、怎麼辦啊!
而她那時回答喬氏。
她說,我陪着母親就是了,我不嫁人,我就陪着母親,永遠陪着母親。
荒誕,好荒誕。
虞思克制不住用馬鞭大力抽向了棺材中的虞衡,那脆弱的衣服在馬鞭激烈的揮舞下成了碎片。
喬氏驚恐地站起身,她死死抱住了虞思,她隻一徑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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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梁等人不敢再廳中再留,已經都退到了廳外。
青豫帶着首飾頭面回到這裡時候,不敢走進一步,隻敢在外面看着。
衛氏和虞惠聽說虞思回來,趕緊從玲珑閣趕到西院,便就看到喬氏死死攔着虞思不放開的一幕。
“母親……”虞惠不敢貿然進去,他離開虞府後聽說了虞思許多事情,還知道她在行宮中總攬了一切事宜,他已經轉變了對虞思的看法,心中對她有許多敬畏,“母親,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衛氏皺着眉頭看着裡面的喬氏與虞思,她再看一眼虞惠,心中有了成算。
虞衡死了不說,就算沒死,她也沒必要因為這麼個人耽誤了她和虞惠的後半生,将來虞惠必定是要靠着虞思的。她帶着虞惠回來處理虞衡的事情原本就是聽從虞思吩咐,并因為虞思的關系才不與喬氏相争,此刻不替虞思把喬氏彈壓下去,難道讓喬氏拿着孝道誤了大事?
她安撫地拍了拍虞惠的手,道:“你跟着母親,别怕。”一邊說着,她又看向了青豫和董梁,“你們也放心,這事情今夜必定有個了結。”
說完,衛氏便進到廳中,她果斷地把喬氏和虞思二人分開來,又示意門口董梁和青豫進來。
“帶着你們夫人去梳洗梳洗,這叫外人看到了不成樣子。”衛氏架着喬氏,她身量原本就比喬氏高大,喬氏這些時日不曾吃好睡好,根本掙脫不了。
失了身後的桎梏,虞思頭也不回,一腳踢開棺材前的火盆,再要拎着鞭子上前的時候,身後喬氏終是尖叫着暈厥過去。
“好了。”衛氏半點也不為虞衡悲傷不平,她上前去接了虞思手裡的馬鞭,丢給了跟在身後的虞惠,“太傅忙了這麼久好不容易才回來,因為這樣的事情生氣不值得。”
虞惠手忙腳亂接了鞭子,安靜地縮在衛氏身後。
虞思慢慢轉了身,她看向了被丫鬟架住的喬氏,“給夫人梳洗裝扮了,她這一身不像樣子!”
丫鬟們忙應下,趕緊架着喬氏離了正廳。
“明日一早出殡。”虞思再看向了衛氏和虞惠,“嬸嬸和堂弟送一送。”頓了頓,她慢慢讓自己語氣平靜下來,接着道,“陛下不日凱旋,這種事情不可沖撞,故而不設那些儀仗祭拜,隻蔔吉時下葬即可。”
“都聽太傅的。”衛氏如此回答。
身後的虞惠跟着點頭:“是,都聽太傅的。”
虞思緩緩吐出一口長氣,不想再在這裡多留,隻道:“那這裡就交給嬸嬸和堂弟,你們有什麼事情去找董梁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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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正廳,虞思看到喬氏身邊的丫鬟慌慌張張朝着青豫跑過去,青豫面露為難,但不敢上前來問她。
虞思腳步沒有停下,她眼前一時是方才喬氏頭上那張晃眼的麻布,一時是父兄葬禮上她發間閃閃發亮的銀梅花簪。
喬氏那時對她說,母親都不知道要怎麼活下去了,母親隻剩你了。
可她什麼都沒剩下,這世上隻有她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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