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晚宴,新人尤其新郎都是不醉不歸的——至少巧梨溝有這樣的風俗習慣。
妹寶還記得大哥結婚時,他們的好友來鬧洞房,一群人齊天大聖似的,隻差上房揭瓦,那夜鬧到了淩晨,鬧得隔壁屋的她睡不着。
但現在是在北城,沒有人敢把梁鶴深灌醉。
事故發生到現在已經快1年了,他的身體還沒恢複好,雖然已經在調理了,但仍然氣血不足,雙手和腿部殘端時常冰涼發麻,所以總是要蓋一張毛毯。
霜降過去,入夜後氣溫更涼,風裡帶刀,幹燥又淩厲地從頭頂的車窗縫隙裡鑽進來。
“冷嗎?”梁鶴深把車窗關上。
晚宴時,他出于禮數淺啜了幾口,許久不飲酒,這便有些微醺了,身體倒是因為酒熏暖和起來。
前座的司機周凜見狀,趕緊将妹寶這邊的車窗調上去了,順帶也把車内溫度往上調了些。
妹寶微一哆嗦,嘴硬道:“不冷。”
梁鶴深摘下覆蓋在腿上的毛毯,遞給她:“蓋上。”
妹寶說:“不冷。”下意識回答,視線不受控制,往下,往那雙修長的腿上挪移。
但被梁鶴深僵在空中的手和毯子擋住,妹寶隻好将它接過來。
不知道是車窗外的霓虹,還是車裡面的燈光,将他映照出難得的好氣色,但始終,缺了些煙火氣。
妹寶覺得,他看着總是心不在焉的,其實那缺失的一雙腿,變成了一塊頑石,沉甸甸地壓在他心裡,壓着他,擠不出自然的笑容,做不出松快的表情。
明明是遨遊于藍天,俊逸出塵的仙鶴啊!怎麼就困進了烏雲裡?
妹寶望着梁鶴深,梁鶴深則是望着窗外。
高樓大廈掠過視線,光影拉成一片虛化的色塊,梁鶴深就融在那片色塊裡面,他是飛速流逝的色塊和線條中唯一凝固的風景。
不知不覺中,轎車駛進别墅區,車窗外不再有斑斓燈光透進來,妹寶從黑沉的玻璃上看見梁鶴深的臉龐輪廓,從眉棱,到鼻梁,再到唇峰,然後是略顯瘦削的下颌線。
忽然,她看到了一半的自己,梁鶴深沉斂而幽靜的目光,與車窗裡怔愣的她相對。
妹寶趕緊收回視線,别開臉,看向自己這邊的車窗。
昨夜,阿媽告訴她,若是今夜梁鶴深對她主動了,不管是親是抱還是摸,或者更進一步的,碰她這裡那裡——阿媽做了點讓她臉紅心跳的示範,然後惡狠狠地說。
“一旦他做了,他就是個禽獸。”
梁鶴深是禽獸?妹寶隻怕他不是。
如果他不是,那她應該怎麼做才能順其自然地碰到他?碰到他以後要做什麼呢?會害怕嗎?
妹寶反複問自己。
除了那次擅闖按摩室,她沒有見過梁鶴深不穿假肢的模樣,可那次她滿心滿眼都是焦急和害怕,根本沒有心情去關注他别的地方。
而那次複健室,雖然梁鶴深的走路姿勢不算好看,但那雙腿……黑金骨架,炫酷高級,老實說,還挺帥氣的。
但設身處地、換位思考,妹寶覺得梁鶴深不會喜歡她看他殘缺的地方,可是夫妻之間不應該坦誠相待嗎?
正想着,梁家到了。
妹寶先下車,另一側車門打開,周凜和蕭曉洋同時去迎接梁鶴深,先遞去手杖,一個幫忙擡腿,一個攙扶他,有條不紊地把他護送下車。
蕭曉洋去搬輪椅,周凜去泊車。
梁鶴深立穩在原地,擡眸看見妹寶。
未及開口。
妹寶毅然走過去,扶住了他另一邊的手臂:“世叔,要走走嗎?”
這個位置離别墅入戶大門不遠,今天梁鶴深在喜宴上走得挺好的,可是下了玫瑰地毯他還是坐回了輪椅。多練練應該會走得更好,而且他不能永遠隻在複健室裡走。
蕭曉洋推着輪椅過來,梁鶴深向他揮了揮手,随即挪步:“走吧。”
妹寶笑着點頭。
這段路走得如履薄冰,小心謹慎的不止是梁鶴深,還有妹寶。
蕭曉洋跑去開門,别墅裡燈光通透,跟白日一樣亮。
好像比之前更亮了?
等梁鶴深扶着門框站穩,妹寶才蹲下去換鞋,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别墅裡鋪了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