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言許小時候并不喜歡拍照。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大概是囿于各種因素:要麼是因為拍攝的那個時刻心情不好,要麼是他性格别扭所緻。當然,絕大多數情況下,其實是因為同齡人對他外貌和體型的嘲笑,讓他害怕且羞于面對一個“胖且醜”的自己。
不過,想要記錄孩子成長的黎媽媽和黎爸爸後來還是給小黎言許拍了很多照片,它們被封裝成冊,隻是,身為照片主角的黎言許很少會去翻看這些相冊。
黎言許抗拒拍照的心理是在他開始上初中後有所好轉的。
因為從初中開始,黎言許正式開始進入青春期,雖慢但穩定,他的身量在抽長,并因為有控制飲食和定時運動,他看上去也不再胖了。
至少,從那時候起,沒有人會将他和任何“胖”的字眼挂鈎。
雖然不抗拒拍照,但黎言許依舊是沒那麼喜歡拍照的,隻是,總有那麼些時刻,他或自願、或被自願地留下了照片:
畢業時的集體照、熱鬧聚會的合照、獲獎後拍的宣傳照、報名某項考試時所需的證件照、猝不及防的偷拍照……
黎言許在青蔥歲月留下的照片越來越多,并因為越發優異的顔值,幾乎沒有一張能被稱為“黑曆史”。
同齡人們經常說黎言許“上相”,說他拍照的時候應該沒什麼苦惱,不過,他們不知道的是,“上相”時期的黎言許依舊極少自拍,他的手機相冊,正常能找到的他有露臉的照片,大部分都是他為了某些考試準備的或紅底、或藍底的電子證件照。
可如果說,黎言許對自己曾經拍下過的照片沒有任何一張抱持有“拍得還行、留下吧”這種想法的話,這也是不太現實的。
黎言許最想要留下的照片,拍攝于他最厭惡拍照的幼童時期。
照片拍照的時間:大概拍攝于某個溪水很清、西瓜很甜、蟬鳴很吵的盛夏。那時候,黎言許六歲、并即将過完七歲生日開始上小學。
照片拍攝的地點:黎言許當時住在鄉下的爺爺奶奶家附近空地,有河有草,還有很多牛糞。
照片的攝影師:彼時剛剛對攝影感興趣,趁着暑假回農村老家看望爺爺的某位大學生。
照片拍攝緣由:大學生傍晚遛狗無聊散步時,看到他們時突然的提議。
大學生出現時,黎言許正蹲在河邊洗臉。
就在幾分種前,黎言許跟村裡的幾個小孩子因為口角鬥争打起來了。
壞消息是:他又打架了,那群小孩子說不定又要去告狀;而且,他剛剛不小心在濕草叢裡滾了幾圈,上衣、褲子、以及露在衣服外側的胳膊和小腿,幾乎都不可幸免地沾上了水、泥,頭發上面還有點兒雜草,新買的鞋也髒了,回家的時候,奶奶說不定會擔心。
壞消息有很多,但好消息并不是完全沒有。
第一,他這次終于打赢了,一個人打三個也完全不落下風。
第二,雖然自己也很狼狽,但對方比他更狼狽的人也有,身上沾有水、泥、雜草就先不說了,他們幾個摔下來的時候,沒有黎言許幸運,倒在了新鮮的牛糞上,有個人甚至還和牛糞來了個貼臉的親密互動。
至于第三……
邊洗着臉,黎言許邊看向旁邊。
——應該要數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男生吧,穿着紅藍相間的短袖短褲套裝,比他矮一點,也比他瘦得多,像是被風一吹就要倒,好吧,這種說法或許有點誇張。
不過在黎言許即将被圍毆的時候,這個男生逆着夕陽的晖光就出現了。這麼說,其實也不太對,因為在彼時的黎言許眼裡,這個男生出現的場景,很像老媽常看電視劇裡的、那種駕着七彩祥雲到來的救世主,不,不對,應該像是那種很帥、很酷的超級英雄,說起來,他穿的衣服也有些像。
背負着太陽趕過來的“英雄”。
黎言許在心裡默默想到,可是下一秒,他又連忙在内心否認自己,這應該是視角錯位給他造成的錯覺吧。
突然蹦出來的這個男生,應該時屬于那種講理類型的。
沒有幾句話,隻是提到了他的媽媽幾句,那行欺負黎言許的小朋友就敢怒不敢言、看着很不甘心地走了。
走之前,他們還紛紛留下一句,“我一定會回來的。”
那些人走了,黎言許看着這個比自己矮了一點兒的男孩子,起初,他倆誰都很安靜,大眼對小眼,像是都不知道說什麼,也像是都在打量對方。
渾身上下,黎言許覺得,對方的眼睛是最獨特的,很黑。
當然,僅僅是黑,不足以讓對方的眼睛變得最獨特,或許還是對方所攜帶的氣質所緻?
黎言許想不明白,雖然想不明白,他還是率先開口了:“謝謝。”
其實,來到鄉下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這是黎言許第一次跟自己的同齡人好好說話,也是他第一次跟與他一般高的小孩子道謝,可能是别扭,可能是覺得讓人圍觀了自己被欺負的畫面有點沒面子,黎言許的道謝聲有些偏低。
對方似乎是有點腼腆,先是很輕地點了頭,而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發出了一個音:“哦。”
一身亂糟糟的,黎言許打算先去河邊打理一下。
至少吧那些能拂掉的泥和草都給去掉。
黎言許在河邊打理自己,那個男孩邊站在河邊,不知道為什麼,他也不走。
雖然面上表現得不是很明顯,但黎言許其實是很開心的。
琢磨着,他在内心将此次打架的第三個好消息總結出來:
第三,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男生,是第一個站在他這邊的人。他有同夥了,不,不對,他好像不應該用“同夥”這個詞……
那應該要用哪個詞呢?
雖然還沒上小學,但通過黎爸爸和黎媽媽日常的教授,以及紀錄片、動畫片,還有僅有短暫記憶的、在幼兒園的學習,黎言許目前還是掌握了很多漢語詞彙的。
很快,黎言許就在腦袋裡想到了什麼。
瞥見一旁還站着的男生,就像是沒話偏要找話聊,黎言許突然就問道,他裝得漫不經心:“‘同夥’這個詞,如果要換一個好聽點的說法,那應該說什麼?”
瘦小的男生起初或許是在發呆,後來應該是開始思考。
就在黎言許覺得,對方思考的時間太長,想要自己主動将答案提供出來時,帶着相機的大學生出現了。
他溜着家裡的狗,從十米開外的地方就開始喊了,“小岩。”
在家裡的時候,爸爸媽媽一般習慣喊黎言許“言許”,回到鄉下後,因為爺爺奶奶之前有個認識的人叫“曉許”,故而爺爺奶奶一般不會叫黎言許“小許”,而叫他“小言”。
雖然聲音聽起來有些太年輕了,并不可能是他的爺爺奶奶,但黎言許還是看向了聲源處。
和他一起看向那邊的,還有那個還沒回答他問題的男孩子。
陌生的青年人,以及一條有着黑色斑點的白狗,不過,現在的這條狗看上去并不白,四條腿的腿部都沾着點兒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