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輕人對黎言許來說是陌生人，但對隔壁那個男孩子來說，卻不是這樣。

他們認識。

剛剛那句“小岩”是在喊旁邊的那個男孩子。

黎言許觀察着旁邊同齡人的反應，想着。

不是找他的。

理清這一點，黎言許便回過身繼續用河水打理自己了。

剛剛還算清澈的湖面，逐漸被黎言許攪得有些渾了。

一圈圈的波紋在不斷往前漫。

那個年輕人似乎對他們兩個小孩子跑到湖邊來的這件事抱着些許顧慮，在附近跟那個小名讀音和他一樣的男孩子念叨着。

諸如“下次如果沒有大人陪同，你們就不要來河邊玩了，不安全”種種。

黎言許默不吭聲地繼續待在河邊。

他盯着自己在河面不成型的倒影。

餘晖投注的河面，泛着橘紅色的光，光在微微地流動，他的影子在粼粼的波光中孤單地晃動。

看得出神，倏然，黎言許的身側竄出了一隻毛茸茸的中小型物體。

是那隻斑點狗，它或許是比較親人的那種狗，遇見生人也敢靠近，隻是苦了黎言許，他被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河岸邊的濕草地上，褲子後方幾乎都濕透了。

剛剛如果能用“狼狽”形容，現在就是“十分狼狽”。

那隻狗或許是察覺到了什麼，後撤了一步，但它還是吐着舌頭，傻傻地笑着。

它可能是在讨好，也可能它這麼做并沒有什麼意義。

黎言許的這一天，既糟糕，又精彩；狼狽的時間有點長，得意洋洋的時刻有點少；孤獨的時刻有點長，合群的時刻極少。

他本該憤怒的，他或許也該遷怒的，黎言許甚至都抓起了旁邊的濕泥土，但或許是父母對他的教育使然，或許是他想起了那條陪伴爺爺奶奶很久、久到已然要走到生命盡頭的老狗，望着這條狗本就髒兮兮的四肢，十幾秒後，黎言許把抓着的那捧濕泥土放下了，握緊的拳頭緩緩放開。

最後的最後，他對着那隻還樂呵呵笑着的狗，嘟囔着罵了一句，“傻狗”。

黎言許孤獨慣了，他習慣将其他人的講話聲視為背景音，然後自得其樂，或自我安慰。

此時此刻，似乎還是這樣。

隻是他沒發現，站在他周圍的兩個人，一高一矮，已經安靜了蠻長的一段時間。

整個人都髒透了。

繼續呆在河邊應該也沒辦法弄幹淨了，黎言許決定回家去。

這次，又要編什麼借口呢？

橘黃色的晖光有些弱了。

夕陽快要下山。

黎言許站起來，走了沒幾步，就聽見那道很弱的聲音在問：“曲哥，如果不想用‘同夥’這個詞，且……還要比它好的，應該怎麼表達啊？”

“‘同夥’，比它好……”那個曲哥像是思索了一會兒才明白這句話是在問什麼，“……我想，你是想問，‘同夥’的近義詞？且希望這個詞含有褒義？”

那道很弱的聲音模糊地“嗯”了兩聲，“曲哥，你應該知道吧？”

曲哥這時候停頓的時間有些長了。

因為好奇而停止了步伐的黎言許忍不住看向他們，很巧合地，他對上了曲哥投注過來的打探目光。

他們好像對視了，黎言許看到曲哥的眼睛好像在笑。

總覺得，被看穿了。

黎言許蓦地有些心虛，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麼。

随即，曲哥溫聲道：“‘同伴’吧，‘夥伴’也行。”

夥伴？

黎言許剛剛隻想到了“同伴”這個詞。

回家，他得問問爺爺奶奶，”夥”字怎麼寫？

就在黎言許因為自己的求知欲而想要匆匆跑回家時，那位似乎将黎言許看穿的“曲哥”開口叫住了他。

他說：“小岩的同伴，你先等一下。”

這句話，或許說，‘小岩的同伴’這個稱謂，叫得黎言許腳步一頓，“？”

“光影剛好，你們這兩個剛認識的朋友，一起拍張照吧？”

先是被‘同伴’一詞砸暈，而後又被“朋友”一詞蠱惑，呆呆地，黎言許默認了這個提議，他甚至都沒能想起來，他現在渾身都是泥和水，髒兮兮的，更甚者，他還忘記了，他并不那麼喜歡拍照。

于是，兩個人和一隻傻傻樂着的狗，在黃昏即将落幕的最後一刻，在草叢被壓得又雜又亂的河邊，留下了一張照片。

照片裡，人站得都拘謹，一個渾身是泥，一個整齊幹淨；一個别扭，一個膽怯；一個微側着臉不看鏡頭，一個眸光雖膽怯但直直對着鏡頭；一個面無表情，一個腼腆。

相比起拍照時有些局促的兩個人，那條站在他倆人中間的狗，笑得倒很自然。

打印出來的照片，後來送了一張到黎言許這邊來。

照片後方還寫有簡短的文字，筆迹格外稚嫩：

送給我的朋友——黎言許。

落款寫着：石岩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