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桌上的氣氛又如往常那般和諧愉悅了。

飯後。

爺爺想起什麼，誇道：“小言厲害啊，《論語》都知道啦。”

在收拾自己碗筷的黎言許心情美妙，美滋滋。

奶奶附和，“能不厲害嗎，再過一段時間，我們家小言都要開始上小學啦。”

其實，奶奶說的這句話，是事實。

隻是，在此時此刻提起來的這句話，莫名像是敲醒了什麼警鈴，讓黎言許陡然有點兒美滋滋不起來了。

黎言許一直知道，畢竟早在他來到鄉下之前，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就都跟他說過，八月結束後，他會離開鄉下，離開爺爺奶奶，跟着爸爸媽媽回到城市上學。

隻是，八月在黎言許的腦海裡，曾經是很長的。

他按着手指從一數到十都數不完。

不經意地，黎言許往牆上挂着的日曆瞥了一眼。

紅色的數字26，大大地映在上方。

原來，不知不覺間，這個他自以為的、極長的八月，已然快要結束了。

而且，現在也用不上兩隻手了。

僅用一隻手，按着手指頭，他就能将八月剩餘的天數數完。

沒被奶奶提醒的時候，黎言許的心情是很平靜的。

他平靜地知道，八月結束，他就會離開。

可現在被奶奶這麼突然地一提醒，黎言許莫名就有點兒躁。

為什麼躁呢？

黎言許說不定清楚，大概是他覺得時間有點不夠用吧。

晚上九點，黎言許的上床睡覺時間。

樓下，爺爺奶奶似乎在聽戲曲，怕打擾到黎言許睡覺，這個時間段他們的戲曲聲都會調得很小。

平常，不管有沒有噪音，黎言許翻翻身，可能就會開始陷入夢鄉。他入睡得很快。

但今天奇怪極了，他翻來覆去，窗外的蟬鳴或是蛙叫、偶爾的犬吠，乃至是樓下窸窸窣窣的、屬于爺爺奶奶的說話聲，每一種聲音，都始終很清晰地傳到黎言許的耳朵裡。

來鄉下後，他第一次有點失眠。

莫名地，黎言許想起了石岩溪傍晚時跟他的對話，他想起了自己跟石岩溪說的，一定會将那個迷宮的三階魔方拼好，以及石岩溪應的那聲好。

雖然那時候打斷了爺爺奶奶的飯桌交流，但此時此刻，黎言許情不自禁想起了爺爺在飯桌上模糊發出的那個音。

爺爺奶奶那時候聊的話題，是關于石岩溪媽媽的嗎？

其實，黎言許也不知道什麼原因，但村裡的大人似乎很不喜歡石岩溪的媽媽，那些小孩似乎也有點兒怕石岩溪的媽媽。

石岩溪的解釋是：他媽媽有點兒兇，曾經因為聽到村裡人的幾句閑言碎語就跟對方幹架，打得很兇，所以村裡人都怕她。

黎言許聽見這事的時候，隻是覺得石岩溪的媽媽很酷。

但在大人的世界裡，石岩溪媽媽的做法，可能與酷沾不上邊吧。

多想無益。

既然睡不着了，黎言許便爬起來，準備将那個他拼到一半的迷宮魔方繼續拼完。

黎言許房間的書桌和椅子是爺爺專門依舊他的身高特制的，而且考慮到黎言許日後個子會長，黎爺爺此次設計的桌椅還可以調節高度，黎言許之前跟石岩溪介紹的時候，石岩溪好像是誇了一句“爺爺好厲害。”

決定了，明天他也一定要讓石岩溪說一句“黎言許好厲害。”

窗外，天雖然完全暗下來了，但繁多的星星亮着，不那麼圓的月亮亮着。

為了一個突然想到的目标，黎言許開着小台燈，認真地對照指示手冊擰魔方。

期間，奶奶還照例進來房間查看了一下黎言許的睡眠情況，黎言許事先“聽聲辨位”，卡着奶奶爬樓梯的時間，按掉台燈，躺在床上偷偷裝睡躲過了。

看來，他演技還蠻好的。

找個時間，可以将這件事炫耀給石岩溪聽。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大概是摸到了竅門吧，那個黎言許最初看得有點費勁的魔方還原指導手冊，在一次次的嘗試裡，黎言許突然就有些看懂了。

于是，沒用十分鐘，那個他擰了一個下午加上辦個晚上的迷宮魔方，黎言許完全複原了。

明明不是很難嘛。

那幹嘛下午石岩溪在場的時候，他就死活都拼不出來呢？

難道是想要耍帥的心理讓他有點兒急躁嗎？

不至于吧。

或許是晚上拼魔方，對他有加成吧。

将複原好的魔方放在床旁，黎言許夢裡做的都是石岩溪誇他厲害的内容，這一次，沒有假裝，也不用翻來覆去，黎言許很快就睡着了。

可能是因為他昨晚睡得有點晚，黎言許第二天起得有點兒晚，還得是爺爺敲他的房門，他才睡眼惺忪地起床、吃飯。

而吃完了早飯後，黎言許坐在自家院子裡就開始期待。

往常的時候，石岩溪都是早上十點多過來找他的，其實，黎言許也提議過要去石岩溪家找他，但石岩溪多次拒絕，“……我媽媽和奶奶的脾氣都有點兒爆，而且，我來找你，和你來找我，是一樣的。”

“每次來找你玩，我都很開心的。”

陽光溫和地灑落時，石岩溪沒有來。

或許是天氣悶熱的緣故吧，爺爺、奶奶今天有點兒沉默，就連大福，趴在一旁也有點兒蔫蔫的。

石岩溪可能昨晚也沒按時睡覺，睡得晚，起得也晚，他理解的，說不定，等會兒石岩溪就來了。黎言許心想。

陽光開始逼烤院子内的水泥地面時，石岩溪沒有來。

可能是黎言許家裡突然要他幫忙做什麼事，他被耽擱了，等石岩溪忙活完，說不定就會過來了。

黎言許又想。

奶奶喊黎言許吃午飯時，石岩溪還是沒有來。

石岩溪是忘記了嗎？

還是，他不需要自己這個朋友了？

大概是見黎言許吃飯時都有些心不在焉，爺爺斟酌着，還是問了一句：“小言，你今天怎麼了？怎麼看着有點兒不開心。”

黎言許起初說：“沒什麼，沒不開心。”

但隔了一會兒，他看着碗内的米飯，聲音有些悶地說，“石岩溪今天沒過來，我能去他家找他嗎？”

“……我有東西想拿給他看。”

爺爺和奶奶互相對視，欲言又止。

“怎麼了？”看出爺爺奶奶的神色不太對，黎言許問。

他問得急切，他此刻的心就像被揪在一起。

爺爺像是斟酌了一下用詞，“昨晚，可能是昨晚吧，小溪的媽媽帶着小溪離開村子了。”

頓了一下，爺爺補充：“他媽媽帶他離開得有點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