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的他認,也不想用當年的情誼來綁架現在的處境,難不成他順着秋長若的話說下去,他們就能抱頭痛哭,然後互相分享彼此的秘密了?
不能的。
叛逃就是叛逃,立場就是立場。
秋長若來的原因不難猜,封長念帶隊自進了神寂嶺後杳無音訊,南軍都督府和荊平承宣布政使司久候消息不至,再加上封長念如今是朝廷要員,他們肯定不敢妄自拿主意,必須傳消息回長安。
神寂嶺之中的毒蠱毒瘴繁多,稍有不慎就是要命的一步,普天之下能夠在神寂嶺走上一遭的大魏人,也就隻有這位醫道天才秋長若了。
再加上玄門的身份加持,無論如何她來這一趟都是合情合理的。
玄門。
靖安言眼前又浮現出秋長若那雙藏着淚花的眼瞳,不由自主被拉扯回了那年上元節。
他一雙師兄姐年齡與他們差得都大,而且多在官場應酬,哪裡管得上他們想出去玩的心,隻有靖安言這個占着長輩名不幹長輩事的小師叔帶他們出去瘋。
那天人真的很多,長安城的主幹道都變成了一道光河,天上唯有一輪皎月,繁星璀璨都變成了地上數不盡的燈火。
少年人一見熱鬧就關不住了,三三兩兩就躍入人群攤販前,隻有秋長若乖覺些,一直跟着靖安言,不似那四個混小子,跟顆水珠流入汪洋似的,眨眼就不見了。
後來靖安言一個個找回來訓了一頓,讓他們四個每人給小師妹送了個禮物,這件事就算了了。
不對。靖安言的思路戛然而止。不對,不光給秋長若送了禮物。
自己也有一份,那一份是封珩給的。
是一隻蝴蝶燈籠,當時封珩買了隻兔子的送給秋長若,轉手就給了靖安言這個,然後跟他說,你也别着急了,是我讓你們擔心了。
靖安言當時被一隻蝴蝶風筝弄得很無語,還以為這小子記着自己逼他穿粉衣服的仇,問:“讓你給小師妹買,給我買是什麼意思?還買了個這。”
“好看。”封珩的眼睛那個時候就黑黑的,看人很專注,“而且,你也沒比我們大多少,你也需要哄。”
然後輪到靖安言張口忘言了。
現在後知後覺,那時靖安言自己也的确就是個少年人。
封珩啊。
有些事情當時沒覺得怎麼,可現在翻出來,卻發現一些容易被遺漏的細節,絲絲縷縷,隔着歲月的洪流,像一根針一樣輕輕地紮了一下,不疼,就是酸酸澀澀的。
靖安言歎了口氣,身後的門應聲而開。
秋長若不知道和封長念說了些什麼,總之開門的時候面色有些複雜,仔細看還不如方才的生動,帶着些蘊藏的薄怒,說不出對誰:“靖先生,勞駕,我有件事想問你。”
不知為何,靖安言的心跳猝然漏了一拍。
屋内,封長念不顧那一身顫顫巍巍的針站了起來,因為紮了穴位姿勢不便,看上去有些詭異的滑稽。
他帶着這樣滑稽的姿勢想要阻攔秋長若,被那身姿靈巧的女醫師靈活躲過去,反手又把人推遠,僵硬間隻能看着靖安言再度出現在自己面前。
他匆匆開口,帶着靖安言從未聽過的慌張:“姐,你不要——”
“你别說話。”秋長若恨鐵不成鋼地剜了他一眼,深深地吸了口氣,“靖先生,我想問問,你知道封珩他是個什麼官職嗎?”
稱呼都變了,靖安言眉心一蹙:“禮部尚書,玄門門主。”
秋長若再問:“那你有沒有懷疑過,為什麼他一介文官居然會暫代武将之職,從長安千裡迢迢來到這裡?”
“我懷疑過也問過,他說是他自己要來的。”靖安言摸不着頭腦,隻覺得秋長若越來越生氣,“……怎麼?這裡也有我的罪過?”
“罪過當然談不上。”秋長若再度躲開了封長念僵硬的手指,轉身一指點了他的啞穴,“你别說話!該說話的時候不說話,現在阻攔我怎麼這麼有話說?!”
靖安言也覺出不對味兒了:“……到底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是他自己要來的,是他自己要當這個啞巴也要來的。”秋長若猛地轉頭,眼眶微微發紅,“因為我們所有人都不同意他來。當時需要大魏馳援南疆,滿朝武将不敢多言,因為都知道南疆九死一生,隻有他——”
“一個文臣,領了軍令狀也要來,堂而皇之地說什麼形勢複雜,蠱毒神秘莫測,他來了最為保險,二師兄當時就反問了,到底是南疆的地方複雜,還是南疆的人複雜。”
秋長若咬緊了“人”這個字:“難道你一點兒都沒有感覺嗎?小師叔。你還不明白為什麼嗎?”
“我該有什麼感覺?”靖安言語氣也沉下來,“秋辭,說明白。”
封長念一把攥住秋長若的手,又被她狠狠甩開。
“因為他現在叫封長念!”秋長若淚水奪眶而出,“今心念!是思念的念,想念的念,也是……就在你走之後!他改字了!他不叫封長憶了,他要的是你的字!你還要問什麼,還要我說明白什麼!?小師叔,他來到這裡是為了你,隻有你!因為他——”
愛你。
剩下的兩個字被封長念的手掌捂在秋長若口中,但這次靖安言聽明白了。
因為聽明白了,所以他如遭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