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長念猛地回頭,見到靖安言渾身都是一顫,然後默不作聲地擦了把眼淚,拄着熄雲劍站了起來。
封長念的手開始顫抖起來,從靖安言往前挪動的身體中穿過。
不要……
别問……
“你怎麼來了?”靖安言隔着一道火海靜靜地看着他的師侄,“就你一個?”
“我聞到了味道……小師叔,你在幹什麼?”
别說了……
“很明顯啊,”靖安言把熄雲劍往肩上一扛,“燒書。”
年幼的封珩震驚道:“裡面都是南疆相關卷宗,多少門人心血,小師叔,你——”
不要再說了……
“哦,對,我是你小師叔,我還是你小師叔。”
靖安言緩緩舉起熄雲劍,屈指一彈,劍鞘叮叮當當摔落在地。
“長憶,看着。”
不要——!!!
“铮——”
刹那間,封長念和十年前的自己一起,耳邊響過了一陣令人暈眩的嗡鳴。
靖安言一手抓着劍柄,一手抓着劍鋒,不顧鮮血淋漓而落,一把折斷了這柄長劍,然後毫無顧忌地丢進了火裡。
“告訴你師父,以後玄門沒有靖玄念這個人。”靖安言把腰牌扯下,一同扔進火裡,“我靖安言,與靖家、與玄門、與大魏,恩斷義絕,以後再見,就是仇人。”
就是這句……
就是這句!!
封長念攥住心口,連呼吸都會帶着痛楚。
就是這句話!自靖安言叛逃起,在他腦海裡足足盤旋了一個月。
他永遠記得靖安言當時看他的眼神,冰冷的、陌生的、無情的,仿佛他們不是曾經朝夕相對的叔侄同門,也不是曾經替他挨打受過的小師叔,而是有滅族滅門之仇的死敵。
其實沒有怨過嗎?
封長念想,他怨過的。
怨為什麼靖安言要毫無理由地這麼決絕,怨為什麼靖安言就這麼一走了之,怨昔日那個對他百般呵護照料的小師叔頃刻翻覆不見,怨命運選擇那天玄門燒書直面靖安言的最後一個人為什麼是他!!
撲面而來的惡意,從不熟悉的目光,決絕而去的背影……
年幼的封珩站在那兒,比當年綏西侯将他一個人丢在長安還要迷茫。
他不管不顧地沖進火海,任由仆從在背後驚叫,任由那些火焰灼燒他的衣擺,他向靖安言撲過去,可就在快要接近時,一根裹挾着熊熊火焰的橫梁蓦地砸下,在二人之間造了一道天塹。
“小師叔!你出來啊!”他真的怕了,“你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站在另一端的靖安言沒有說話,而是深深、深深地再看了他一眼。
然後踹開另一側窗戶,利落地順着那隻窗子翻了出去。
他逃了。
一陣尖銳的頭痛席卷而來,封長念難以忍受地撐住額角,閉着眼重重地跌坐下去。
他的聽覺還在奏效,一時是年少自己的呼号,一時是靖安言冷肅的語調,一時又是那不曾見到過的、靖安言狼藉之中的哭笑。
凡此種種,終于随着疼痛的褪去而漸漸平息。
封長念緩緩睜眼,一隻手停在自己面前:“你真的不能站在我這邊嗎?封大人。”
封長念扯了扯唇角,斜睨上去:“你幹什麼非要我的支持呢?聖酋大人。”
召礫攤着手沒動:“因為獲得大魏支持,我才能名正言順。南疆人隻認勒烏圖那一脈的南疆王,隻有大魏作證當年是他們外邦入侵,這一切才有的推翻——玄門收錄了很多典籍,大魏也有證據,對吧?”
“是啊,是有。”封長念自己站了起來,“可惜很多都被毀了,玄門燒書一事,南疆肯定知道。”
“所以你為什麼一定要站靖安言呢?他在銷毀能讓南疆臣服的證據,他和勒烏圖真的是一條心,他已經叛變了。”召礫百思不得其解,“就因為他曾經帶過你三年?你若是幫我,以後的日子長着呢,我可以陪你三十年。”
封長念不動聲色地一哽,定定地看着召礫焦急的面龐,道:“因為我自始至終都想不通,他為什麼叛變?這個問題我想了十年。”
召礫略一沉吟:“或許……因為他根本不是‘靖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