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哥哥,你開門,讓我看看你。”
林琢之背靠槅扇門,手裡攥着做好的劍簪,遲遲不應門。
方才大殿之上,他為了保護谷劍蘭,情急之下一劍刺出,捅穿了林真的胸膛。
那是他的二伯,把他抱在膝上手把手教他雕刻的二伯,若沒有林真,他手上的劍簪根本不會存在。
自責、愧疚、悔恨,無數情緒交織成網,将林琢之牢牢套住,他像被網入水底的魚,透不過氣。
“我要走了。”谷劍蘭放下敲門的手,歎道,“我若不在此時趕回郜離,使團會起疑的。”
房内沒有任何動靜,林琢之并沒有開門的意思。
他為了她誤殺親人,林琢之恨她怨她,她都無話可說。
情之一字複雜如斯,可她于情之外,還有更緊要的事情做。
谷劍蘭深深望了大門一眼,毅然決然轉過身,轉過了曲折的遊廊。
她有什麼錯?
她以身犯險,以假鑄劍譜誘出皇帝心腹大患,鏟除奸佞,護東郦太平,這不是他希望她成為的模樣嗎?
他在郜離被捕,谷劍蘭替他解圍,送他回北境,自己卻選擇留在虎口,迎接随時被嚼爛骨頭的命運。
她着眼于大義,難道他要拘泥于感情嗎?
林琢之摩挲手中的劍簪,這是他每日抽出一點時間,挑着燭火削出來的。
再不見她,她就拿不到他的心意了。
再不見她,往後不知何時才能重逢。
林琢之猛地拉開槅扇門,寒風倏地湧入,将混沌茫然的他徹底吹醒。
“飛流!”
馬嘶響徹坊市,如遊蛇般迅速竄近,林琢之飛身上馬,飛流步履不停,直朝城門方向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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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可喬裝成農女,将谷劍蘭送至城外。
谷劍蘭握住她雙手:“難為你,受了這麼多年的委屈。”
商可搖搖頭:“大仇得報,過去的委屈都不算什麼。”
谷劍蘭猶豫片刻,還是問道:“後悔嗎?”
後悔什麼?後悔辜負林疏之的愛意?
商可垂眉不語,想起鳳陽高牆内,林疏之蓬頭垢面,攥住她的手哀戚地問她到底愛不愛自己,商可抿緊嘴唇,内心泛了酸澀。
“我隻是對不起他,要談愛,我豈能愛上仇人的兒子?”
商可不欲多言,将皇帝吩咐的紙條遞給谷劍蘭後,與她揮手作别:“陛下已為商家正名,我決定永守家族陵墓,谷姑娘不必再勸,祝姑娘前程無憂,一路平安。”
————
林琢之趕到城門外,谷劍蘭的車隊還未走遠。
正欲策馬往前,墨彎墨念忽然攔在馬匹跟前,砰地跪地。
“幹什麼?”
“陛下吩咐,大人不得踏出界碑一步。”
林琢之側頭,道旁的界碑森森而立,上京二字如鐵畫銀鈎,刺痛了他的心。
“車隊隻有一箭之地,我很快就回來。”
正欲揚起馬鞭,墨念竟一把攥緊他的手,連連搖頭。
墨念不會說話,墨彎向前膝行兩步,求道:“陛下下令,若您踏出京畿一步,就送您進鳳陽高牆呆一輩子,奴婢聽得明白,這不是氣話。”
“關就關!鎖在上京和鎖進高牆有什麼區别?”
“大人,呆在京畿,您還有機會突圍,若進了鳳陽高牆,您就再沒機會了啊!”
車隊越來越遠,即将化為一個小黑點,林琢之心火滔天,壓制了整整一年的憤恨噴薄而出。
“我隻是想看看她,和她好好告個别,這都不行?!”
“我在外帶兵,何嘗不是為了東郦安甯?他憑什麼要把我鎖在上京?是害怕我斷了林峰之的退路嗎?”
“從小到大父親何時管過我?怕我在邊疆出事所以奪走我的兵權,這話他們自己信嗎?”
“為朝局平衡,甯王府中隻能有一名世子在朝中走動,我若手握兵權,林峰之便再無機會入仕,他這麼做,分明就是在為林峰之鋪路,林峰之才是父親的親兒子!”
“大人慎言!”墨彎拉住馬籠頭,乞求道,“有什麼話,奴婢替您帶去就好,您不要沖動,不要再往前了!”
林琢之心火翻騰,手背青筋暴突,他眼睜睜看着馬車越走越遠,隻能彎下腰,抽出墨念背上長箭,再扯下發帶,将劍簪系在箭上。
馬車在茫茫霧中遠行,林琢之瞅準即将消失的小黑點,松開弓弦。
長箭離弦,直入霧中,叮地一聲釘在了馬車壁上,馬車邊的程立雪偏頭瞥見,驅馬上前,掰斷箭矢。
程立雪取下劍簪,輕笑一聲,屈指叩響車窗:“這箭毫無殺意,是他費了點心思,送樣東西給你。”
谷劍蘭掀開車簾一角,拿過劍簪道了謝,她摩挲這枚與原先相差無幾的簪子,擡手插回自己的發髻上。
手掌上攤着商可送來的紙條,谷劍蘭展開來看:
成王敗寇 視死如歸 力挽狂瀾 雪盡前恥
谷劍蘭橫看豎看,端詳了好一陣子,忽然靈光一閃,嘴角輕輕勾起。
原來,是這個意思。
她疊好紙條,将它一點點撕碎,而後掀起車簾,揚手一灑。
恰好刮來一陣風,吹散了漫天紙屑,紙屑如紛紛揚揚的雪花,融入大地之中。
谷劍蘭望向窗外——
雪越下越小,但卻不知何時能停。
————再逢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