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慕青從地上爬起來,提着半身不遂的行李箱茫然地找着她說的地方。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呼喚,她循聲回頭,一位撐着傘衣着幹淨樸素的老人小跑了過來,眉眼間滿是擔心:“我尋思着你也該到了,這雨下也真不是時候,這是摔了嗎?哎呀,箱子輪子怎麼還掉了一個?”
夏慕青很快反應過來,有些别扭地喊了聲:“姥姥”。
林梧點頭應了聲:“好孩子,路上受罪了,咱們回家。”
血緣關系還真是一種奇妙的存在,她和面前這位她應該稱呼為“姥姥”的老人是十七年來第一次見到彼此,兩人之間的聯系隻有那點微薄的血緣——其中還橫了一個夏青山。
可她莫名想要靠近這位老人,那一瞬間,她甚至懷疑林逾白是撿來的。
夏慕青把行李箱的拉杆從老人手中拿了回去,解釋說:“下車的時候沒注意,磕掉了。”
“我自己來吧。”
老人家看出了她的不自在,便沒有再争,那把印着銀行名字的傘朝她傾了傾。
一把傾斜的傘罩住了兩代人。
姥姥邊撐着傘,邊和她聊着閑話:“你媽老早就和我打了電話,說要把你送過來念書,我一開始還納悶她是那根神經搭錯了,京華那邊的學校那個不比這兒強。”
夏慕青沒忍住笑了聲,剛想附和一句,姥姥補充說:“你媽和我說什麼,從咱們這邊走高考好考大學,分數線低。”
她忽然覺得姥姥看向自己的眼神摻雜了一絲同情——這孩子得多廢物,考大學還得吃戶口紅利。
林逾白編謊話都能做到對她進行精準地羞辱。
也不一定是編謊話,林逾白從來都不關注她的一切,或許真的覺得她考不上大學。
到了胡同口,姥姥像是哄孩子對她說:“咱們倆一塊把這個箱子擡過去吧,這邊路不好走,一不留神你這鞋就沒法要了。”
純天然無污染自帶綠色狗尾巴草的鄉村小路,晴天走或許還能有點返璞歸真的情調,下雨天走則是能夠治愈一切潔癖強迫症的良藥。
夏慕青看着在泥坑裡倔強昂着頭的車前草,放棄了一個人擡着行李箱走的想法。
兩人從并排變成了前後,姥姥熟練地帶着夏慕青走上土路邊,邊走邊說:“走這種路的時候就要挑着邊兒走,離着房子近,地基打得紮實,雨不容易澆透,面上軟了,底下還是結實的,不容易陷進去。”
夏慕青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繼續話題,但她截至目前為止,更擅長終止話題。
最後隻能化身點頭機器,姥姥說什麼她都點頭。
“到了。”
夏慕青打量着她的“新家”。
是個平房,北方常見的樣式,不算大,進大門走過過堂,東邊是一個小倉庫,西邊是一小片菜園。
她隻認出了黃瓜和西紅柿,晾台的西邊有一棵不知道是什麼的樹,長勢喜人,綠意盈盈。
姥姥順着她的視線看去,說:“那是合歡樹,你來的不是時候,沒趕上它開花的時候。”
合歡花?夏慕青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沒有印象,在京華她見得最多的樹是道路兩邊的紅榉樹,樹幹塗着清一色的白色,圍着一道紅圍巾。
她踏進院子,一隻和她小臂差不多長的小黃狗蹭了蹭她的褲腳,尾巴搖成了一朵花。
“查查,去,你到哪滾泥了,别把姐姐衣服蹭髒了!”
夏慕青失笑,彎腰朝查查伸出手,查查十分上道地跳進了她的懷裡:“姥姥沒關系的,衣服本來也要洗了。”她揉着查查毛茸茸的腦袋,“難得它不嫌棄我。”
“一會兒再玩,”姥姥拍了拍她,頗有高手風範地說:“走,咱們進屋喝姜湯!”
糟糕天氣好像也沒有那麼糟糕了。
她被放逐到荒原,荒原裡有一幢房子,房子裡的人因為她的到來而歡欣雀躍。
雨還在下着,查查窩在菜園邊上的小窩裡,懶懶地舔着自己黃白相間的毛。
她靠在門邊捧着一碗姜湯任由思緒紛亂。
“喝完去洗個澡,睡一覺就好了。”姥姥拍了拍她的肩膀,“路要往前走,日子,也是越過越好的。”
夏慕青的手一頓——即使林逾白編的天花亂墜,她也能知道一句話裡有幾分是真的,有幾分是糊弄她老太婆的。
但事已至此,人已經回來了,糾結為什麼,也就變得沒有太大意義。
日子總要向前過。
但真的會越過越好嗎?
夏慕青自嘲地笑了笑,把姜湯一飲而盡,額頭上冒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她胡亂地用手背擦了擦,剛起身,姥姥的聲音就又從廚房響起:“你的房間在右手邊。”
“嗯。”
這個房間應該是之前林逾白的房間,牆面上殘留着貼海報用的膠條的痕迹,窗戶朝南,即便現在外面昏天暗地,房間裡也算不上暗。
地闆是淺色的木地闆,空調在床的正上方,應該是前幾年林逾白想要把姥姥接到上華被拒絕後新裝的。
床不大,床單是碎花的米黃色,書桌和床頭櫃都被擦的一塵不染。
衣櫃也是木質的,裡面幹幹淨淨,有淡淡的樟腦味,并不難聞,甚至很安心。
爺爺也喜歡在衣櫃裡扔兩個樟腦球。
姥姥提前把林逾白的東西收拾到了自己那裡,努力把林逾白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她不知道夏慕青為什麼回來,但能猜到母女倆應該是鬧的挺不愉快。
夏慕青看着幾乎感知不到林逾白存在痕迹的房間,不情願但也不得不承認,她和林逾白是很像的人——領地意識空前絕後的強。
林逾白把她趕回來的時候,除了電腦和琴,能收拾的東西都給她打包了。
電腦和琴,夏慕青輕啧了聲,看來隻能麻煩徐星熠一趟了。
夏慕青籲了口氣,打開行李箱,萬幸衣服沒有濕。随便拿了套睡衣換上,剛準備開空調的瞬間,手機屏幕亮了起來——是林逾白發來的消息。
—東西已經給你寄過去了,大概這周末能到。
—我媽年紀大了,那臭脾氣收斂收斂。
夏慕青看着最後一條信息,隻覺得諷刺,冷哼了聲,回複了條語音:“相比我,真正能氣死人的人應該是你們吧。”
發送完,夏慕青盯了半個小時的微信界面,不出所料,沒有回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