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倩破天荒的沒有上晚自習,夏慕青看着正在專心畫小人的江羨妤,直覺蘇倩沒去幹什麼正經事。
桌洞裡,是徐星熠給她印出來的附中試卷。
她本來想問蘇倩要不要,結果人家一下課就跑的沒影了。
手機震動了下——【星子:我給你寄了點東西,一些吃的,最近剛淘到一把琴,十一放假的時候去看你的時候給你帶過去。】
【星子:老娘親自給你送貨到門,感動吧~】
看到徐星熠說要過來,夏慕青的心裡升起一股雀躍,但還是很傲嬌地回道:你要是來的時候願意邊叫我一聲媽,邊飛奔過來,我會更感動。
不出所料,徐星熠回了一個大寫加粗的“滾”。
【星子:認真的,你給我個具體地址,地圖上能查到的那種。】
這句話的侮辱性極強,夏慕青回複到:就是那個地址,導航導不到。
—我倒時候去車站接你。
徐星熠回了一個OK的表情包。
夏慕青關上手機,江羨妤還在認真地畫小人,她沒忍住湊了過去,看明白後輕笑了聲——江羨妤畫的很簡單,幾筆線條勾勒出的沒有腿和脖子Q版小人,仔細看居然能連出一個故事。
第一個小人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夢裡有音符、零食和另一個小人,忽然一摞試卷從天而降把它壓倒在地,小人夢裡的音符和零食消失了,另一個小人變成了它的同桌,正在奮筆疾書,最後,是一個“心碎”。
“畫的還挺生動,”夏慕青評價說,“生動形象地展現了你在面對這張卷子時的心理活動,以及對有一個做題機器同桌的崩潰。”
江羨妤愣了下,聽明白後無奈歎了口氣,表示贊同:“不是這一張,是這一摞。做題機器同桌的崩潰倒沒什麼,姐姐從小到大都比我愛這些試卷,你又是從京華轉來的學霸,你們兩個不是我也變成做題機器能趕上的人。與其自尋煩惱,不如做點我自己開心的事。”
夏慕青嘴角點頭表示認同,沒等她說話,江羨妤正過身神色認真的有點嚴肅,一字一句對她說:“夏慕青,你不要總和姐姐吵架,她其實挺好的,隻要别招惹她就行。”
——什麼人不是不被招惹就是好人啊?夏慕青腹诽到。
江羨妤也不在乎夏慕青想什麼,繼續說:“周好說的話也不要信,她才和我們當了一年不到的同班同學,聽的也都是道聽途說來的鬼怪傳說,梅梅阿姨才不是她說的那種精神病。”
說完,江羨妤想到了什麼,聲音變得更小了,但依然執拗:“梅梅阿姨确實,确實生病了,但,但她真的很好!”
梅梅阿姨,應該是蘇倩的母親了。
夏慕青自認不是八卦的人,如果是從前,江羨妤話說到這裡就已經被她打斷了,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這次她沒有。
周好說的那一長串話中,夏慕青隻提取了确定無誤的兩點——蘇倩的父親叫蘇建國,和,蘇衍之是個名聲響當當的瘋子。
至于其他,她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流言蜚語拼不出一個完整而真實的人,多數人之所以相信并助力傳播的,隻是其中最不可思議、最能給平淡無聊的生活掀起一點漣漪的部分。
這些真假參半的部分取代了鮮活存在的人。
蘇倩的母親叫葉梅。
那個時候,蔣文玉剛剛北上在海城還沒有站穩腳跟,江羨妤因為剛帶上助聽器難受的嚎叫,小孩子無所謂丢不丢人,隻想要媽媽哄一哄自己。
蔣文玉見她不在意丢臉,她也不在意,任由小江羨妤趴在地上撒野,葉梅就是那個時候出現在了江羨妤面前,帶着一口袋包裝晶亮的水果糖。
她身上的藏藍色外套并不合身,扣子少了兩個,頭發散亂,手卻幹幹淨淨,指甲修剪的整齊圓潤,杏仁眼水盈盈的,眉眼彎起來的時候,眼下會有兩個不太明顯的淚窩。
糖果是小孩子最好的止痛劑,葉梅笑盈盈地看着她吃糖,還剩最後兩塊的時候,葉梅朝她擺了擺手,很孩子氣地把手收了回去背在身後:“這兩個不能給你,要給最最和阿衍。”
葉梅并沒有把眼前的小孩當孩子哄,她很認真地在和小江羨妤商量可不可以,如果當時她拒絕了,葉梅或許還會繼續和她講道理。
在還不懂尊重和被尊重的年紀,是葉梅,這個在後來人口中的精神病,第一次教給了她這些。
“梅梅阿姨是因為車禍去世的,”江羨妤說,“那年我和姐姐上三年級,期末考試完,回學校看分數。那天特别熱,特别悶,悶的喘不過氣,我們班的小孩都商量着放學的時候去買冰棍,我那個時候和姐姐不是一個班。”
“等到放學,我買完冰棍在路口那邊等姐姐的時候,人都往馬路中間去了,議論着‘有人出車禍了’。”
江羨妤說着,眼上蒙上了一層悲傷,“我剛過去,沒等看清,就被我媽拽走了。姐姐那天先走了,她不知道阿姨會去接她,不知道為什麼,傳來傳去就成了,她那天其實在看熱鬧的人裡面,她是故意看着阿姨闖紅燈不管。”
“那些人憑什麼這麼說,”江羨妤說,“說人家女兒看着自己媽去死,嘴上都不積點德的嗎?”
夏慕青忽然理解了蘇倩陰晴不定的性格。
沒有人能夠做到盡善盡美,蘇倩在某種程度上已經算是好好長大了。
許多年後,她被困在國外徹夜難眠的時候,這段記憶仿佛蒙太奇電影,一遍遍在她腦中回放。
她在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對蘇倩産生好奇的時候,先心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