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拿什麼?”
蘇倩快步走着,背影消失在了走廊轉角,語調裡是少見的生動:“課本!”
*
附近除了她之外很難找到第二個活物,但難找到不代表沒有。
從老理發店出來,右拐直走到沒有辦法再走的時候,一家冒着熱氣的包子鋪就出現在了眼前。
包子鋪旁邊立着一個紅底白字的招牌,“劉阿嬷包子”五個字已經滿經滄桑。
“猜着你也該來了,還是香菇肉餡的包子加一碗白的豆腐腦[注],對不?”
蘇倩笑着點頭說:“是,謝謝阿嬷。”
劉阿嬷答應了聲,把兩個拳頭大的包子和一碗滿滿的豆腐腦端了過來,然後坐在蘇倩對面,笑容欣慰地看着蘇倩吃。
這裡地段不好,早年間是肥皂廠的職工宿舍,劉阿嬷當年是肥皂廠的員工,一輩子沒有結婚,後來肥皂廠倒閉,她就把當年分配給自己的宿舍買了下來。
如今,這間小房子背後是正在規劃建設的新世界,她是末世紀的掌燈人,守在新舊交替的路口,沒人知道她為什麼在這裡,她隻是在這裡而已。
蘇倩知道這家包子鋪,主要原因是窮。
阿嬷皮薄餡大的包子純素和肉餡一個價格,統一一塊五,童叟無欺,豆腐腦兩塊一碗,豆漿和包子一個價格,以她的胃口,兩個包子就能飽。
五塊錢解決一頓飯,相比新聞上動辄上百上千萬的慈善基金,阿嬷才是真正的慈善家。
蔣文玉對她很好,但她們中間唯一的牽絆也隻是已經去世的葉梅。
葉梅去世之後,蘇建國拿着從肇事司機手裡敲詐來的錢在賭桌上潇灑揮霍,期間還想起自己有個兒子,不管去哪裡都把隻有七歲的蘇衍之待在身邊。
蔣文玉去麻将館找過他,想把蘇衍之帶出來,無一不是被打出來。
蔣文玉在她沒地方住的時候給她了一個小窩,給了她一口吃的,對于這些沒有任何目的性的善意,伴随感激一起來的還有難以言明的惶恐。
蔣文玉沒有說什麼,但她不是木頭,蘇倩是她看着長大的孩子,她理解她别扭的自尊。
在前路未知的迷途上摸索的時候,人需要靠這些東西去支撐着自己走向光明。
蘇倩吃完,又打包了一個素餡和一個純肉——這是給夏慕青的。
夏慕青口叼,食堂去過一次後便沒了後文,也不好意思一直去文具店蹭飯,中午沖一包代餐粉便算一頓飯。
嬌氣,但一點不精細。
時間還早,她慢慢往學校走着,路過小賣店的時候,猶豫要不要再買兩盒牛奶的時候,衣領倏地一緊,窒息感不講道理的襲來。
包子掉到了地上,她的手腕被一雙手擰到背後,紅色的布條利落了地綁了一個絞刑結。
——是蘇衍之。
蘇衍之把她甩到牆上,強硬地摁着她的肩膀,關節隐隐作響。蘇倩冷漠地看着他,不合時宜地走了一個神:蘇衍之長高了不少。
上次還和她差不多高,現在比她高出了小半個額頭。
蘇衍之斜睨着她,手上拿着一根已經起了邊的皮帶,不輕不重地拍着她的臉,一字一句說,“包子好吃嗎?”
“姐,姐?”
蘇倩冷嗤了聲:“蘇衍之,你不覺得惡心嗎?”
她瞥了眼自己被綁着的手腕:“蘇建國至少成分單純,他就是個純粹的混蛋,你呢?你想是什麼?”
“口袋裡,”蘇倩瞥了眼他鼓囊的口袋,輕笑了聲,“是蘇建國之前要走的一千塊錢吧?”
蘇衍之的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蘇倩的嗓子被他勒的難受,輕咳了兩聲,蘇衍之撕扯住她的頭發,強迫她擡起頭,沉默地她的頭往牆上砸着。
蘇倩一聲沒吭,憋着氣。
耳邊嗡鳴,眼前逐漸模糊,她使勁兒眨了眨眼睛,視線重新清明。頭再一次抵住牆的時候,她抓住機會,借力擡起腿,後蹬上了蘇衍之的膝蓋。
蘇衍之卻好像感覺不到疼一樣,笑出了聲。笑聲回蕩在小巷子裡,仿佛秋夜的貓頭鷹。
他松開了蘇倩的頭發,左胳膊橫在她的鎖骨前死死壓着她,巴掌恍如暴雨傾盆。
臉被打的麻木,已經感覺不到疼了,她忽然想起了葉梅,蘇衍之其實長得和葉梅很像,現在這張像極了葉梅的臉上滿是蘇建國的影子。
葉梅還活着的時候,蘇建國打她的力度和蘇衍之對她的力度隻有不及。
蘇倩最後癱軟在了地上,蘇衍之像是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猛地收回手,胸口劇烈的起伏着,少年冷白修長的手微微顫抖着,拽着蘇倩頭發的手的第二指節通紅,已經破了皮。
他望着蘇倩的眼神裡有懊悔,有詫異,明明,今天來找她,是想把蘇建國搶走的一千塊錢還給她的,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怒火從什麼時候燃起來的?
蘇衍之想不明白,幹脆放棄了思考,把錢扔到蘇倩身上,轉身要走,又折回去把錢胡亂地塞進了蘇倩的校服褲子口袋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倩才醒過來,她試探地擡了擡胳膊——有點疼,好在沒錯位和骨折。
她掙紮着從地上站起來,手腕因為絞刑結而青紫,右手腕骨處破了皮,結了血痂。被胡亂塞到口袋裡的人民币掉到了地上,蘇倩望着散落一地的錢,苦笑了下,沒有彎腰,兀自走出了巷子。
往前是深淵,身後是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