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色手鍊晃蕩,上面墜着七七八八的寶石星星,确實是昂貴的。
缪存正将筆刷包進一卷爛布裡,聞言意外地擡起頭,加加搖頭晃腦地得意:“願賭服輸,記得畫一幅大尺寸的哦,将來我吃不起飯了就拿去賣錢。”
她長得漂亮且有氣質,又是學跳舞的,的确很難想象男人會不喜歡她,會不在她的攻勢中敗下陣來。
缪存一時之間沒有說話。
加加下了班要去酒吧,坐下來對着一面鏡子化妝,她一根根描眉,邊說:“他好會,身材也好,好幾次我都覺得自己要死了。”
缪存:“……”
藝術生裡也分,有的像缪存這樣一心隻搞藝術,也有的像加加一樣一心隻搞人,有的搞完了人再去搞藝術,或者搞人的同時也搞藝術,人和人不同,圈子和圈子便也不同,好像彼此互不幹涉的小小生态圈。
加加說完以後瞄了他一眼:“不好意思啊,我平常聊慣了,不說啦。”
缪存擦幹淨筆刷,一把扔進白色鐵桶裡,發出嘩啦的響聲。他說不上自己此時的心情,似乎是有一些失落的,但絕沒有到難過的地步,大約是小時候巷子口的一條小黃狗,他喂慣了,以為那隻狗隻會舔他的掌心,後來發現,原來别的人一使喚,小黃狗也會同樣搖着尾巴過去。
僅限于此的失落,和一些果然如此的了然。
這些感覺很淡,如同下過一場雨後,停留在窗戶玻璃上的水漬,又想到對象是駱明翰,于是這點可憐的水漬也被雨刷很快地刷走了。
缪存願賭服輸,問:“你赢了,想畫什麼?”
“花吧,不急,你有靈感了再說,”特意指了指這幅人像和半成品的風景,“不要這麼商業的,沒有收藏價值。”
缪存聽了她孩子氣的話,忍不住微微抿動唇角,牽起一個笑:“好,沒問題。”
加加畫完了妝,貼上了又長又濃的假睫毛,跟畫上判若兩人,她濃妝豔抹地下班,走時,手上的手鍊叮當作響。
這幅人體還剩最後收尾,缪存隻是短暫地松了口氣後,便又投入到了那副風景的繪畫中。河流上的霧氣與淡藍霧霭的冬日森林,兩幅畫的配色相得益彰,挂上去以後,将會給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錦上添花。
顯而易見的是,這一周駱明翰找他的頻率确實顯而易見地低了下來,往往從下午開始便從公司離開,晚上也不會再來找缪存,隻是例行公事般地問他,今天進展如何,有沒有好好吃晚飯,是在公司休息還是回了家。
缪存一五一十地回答,多餘的便沒有了。
駱明翰在電話那端歎聲,縱使帶着笑意也知道他情緒不高:“妙妙,其實你是不是一點都不想我。”
缪存回答:“還可以。”
駱明翰伏在方向盤上,被疲憊和應酬折磨得想吐。他扯了扯領帶,閉着眼睛:“你能叫一聲駱哥哥嗎?”
駱明翰很喜歡這三個字,并非是這三個字的緣故,而是因為缪存的緣故。他念出這三個字時,總是輕快無憂,帶着天真的、全盤的依賴。
駱明翰覺得自己是失心瘋了,才會在這種累到要死的時候渴望聽這一聲。
缪存靜了一下,沒有遂他的願,“很晚了,你該休息了。”
司機還堵在路上,駱明翰一個人在空無一人的地下停車場,他忽然不想挂電話。
“怎麼不問問我今天做了什麼?”他循循善誘,低啞着溫柔。
“做了什麼?”
“做了——”話到嘴邊忽然覺得乏善可陳,那些無聊的酒會、面目可憎的中年精英、高談闊論的華爾街鹦鹉學舌,并不值得分享給缪存,駱明翰笑了笑:“沒什麼,早點休息。”
缪存“嗯”了一聲,駱明翰一聲“晚安”停在舌尖,還來不及說出口。
他覺得缪存挂電話好快。
心頭始終萦繞着一種感覺,好像,他在缪存眼前時,缪存便很愛他,他不在他眼前時,缪存便總是很冷淡。
他給缪存發微信:「有時間就去我家吃飯,你的兩盆月季花應該很想你。」
缪存回了個「好」,駱明翰後來應酬完回家時,便總存了一份奇怪的念想,希望在玄關處看到多出的一雙黑色帆布鞋,錢阿姨接過他的外套,笑意盈盈地跟他說,缪缪先生在這裡。
但念想總是落空,他覺得缪存也不是那麼喜歡這兩盆月季。
一直忙到了周五,駱明翰才有空喘口氣,以往他都會去關映濤那兒喝兩杯放松放松,順帶聯絡聯絡感情,但這次他隻想見缪存。從鄰市開完會便馬不停蹄地開車回來了,到國貿時是晚上八點,公司沒下班,缪存也沒走。
隻是數天沒進這間會議室,但已覺得隔了很長的日子,那副人體油畫已經徹底完工,上面罩了層白布,風景畫也已到了尾聲,缪存完全是想象着畫的,甚至沒有打草稿,但顔色那麼漂亮,在淡藍中千變萬化,細膩得讓人覺得眼睛不夠用。
駱明翰倚在門邊安靜地看着他,雙手揣在西裝褲兜裡,手裡挽着件西服。看夠了,他關上門,從背後抱住缪存。人影在玻璃門上晃動,有人自門外端水走過,目不斜視。
缪存身體一僵,差點就亂了筆觸。
駱明翰貼着他的臉:“怎麼覺得好長時間沒見你了?”
“還在公司,你别這樣。”
他手裡拿着筆,不敢太掙紮,駱明翰吃準了這一點,看他緊張覺得有意思,更變本加厲。
“小白眼狼,”他親昵地叫他,恨得牙癢癢:“我看你是真的一點都不想我。”
大手将缪存髒兮兮潑滿顔料的T恤帶起,缪存吞咽着喉結壓低聲音:“你瘋了!”
駱明翰掐着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脖子轉過臉來,繼而吻住。指尖的煙燃着,他的吻裡也帶着煙草味。
玻璃幕牆上包得好好的封紙有一天被加加手欠撕了一角,又沒人管,口子不免越來越大。
外間鍵盤敲擊聲凝滞片刻,連帶着與客戶溝通的聲音也壓低了,似是話到嘴邊倏然忘了,隻能捂着話筒面紅耳赤地道歉賠罪:“稍等……您剛才是說……不,我這兒沒出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