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你好,黑貓警長》
首先,感謝各位今天前來參加追思會。
我是陳新。
包耳旁的“陳”,嶄新的“新”。
9歲以前,我叫田招娣。
是但願能給田家招來弟弟的招娣,也是蒙源省浠山縣望明鄉望水村村民。
哦,實質上,我是一個徹徹底底的黑戶。
因為田家祖父不願将我這個女孩擺在戶籍簿中将要留給孫子的頭一頁,便沒能給我作正式的戶籍登記。
9歲以前,我隻是望水村人口耳相傳的田招娣,不是被國家認可的大活人。
田家父母,祖父母都是務農的人。
田招娣是田家孫輩裡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女孩。
我後來想想,應當是田家祖父和父母跪在田地裡的日夜禱告起了作用,“招娣”這個名字最終還是起了效。
在我20歲離開蒙源省的時候,據說田家已經有了四個兒子,總算實現了兩輩人的願望。
田家老二天生視弱,三歲時仍看不清東西。
田家祖父做主,賣了家裡的兩頭豬,湊齊路費和看病的錢去鄉裡頭看病。
因為這病,走村的郎中看不了,需要外國傳入的西醫。
經鄉醫院檢查,田家人虛驚一場。
老二隻是近視,但麻煩的是,需要佩戴眼鏡。
鄉醫院并沒有适合的小兒眼鏡。
于是田家人便轉道帶着老二去了縣醫院,最終找到了大兩号的小兒眼鏡。
眼鏡邊緣圍了一圈綠色的塑料帶,看起來有些滑稽。
村裡的孩子和大人們都說,像是過年時來村裡唱大戲的戲人。
因為眼鏡的出現,田家人便覺得老二是當讀書人的料。
眼鏡,意味着秀才轉世。
田家祖父當晚去村長家翻了族譜,确定清末年間望水村的确出過一位秀才。
因為家裡要出讀書人,田家祖父再次做主,賣了家裡的兩畝良田與一處宅地。
還請了村裡最能認人、識字的村長家老大作老師,為老二授課,教他識字、學文化。
田地雖說是抵出去了,但它仍需要有人來打理。
望水村村長家人手不夠,便又把打理田地的活還給了田家,讓田家做免費幫工。
良田緊挨着村長老大家的新宅子,我在田間勞作時總能聽到識字的聲響。
聽得多了,也就記進了心裡。
我8歲那年,田家老二生了一場病。
走村的郎中過來瞧病的時候,見到我坐在院門口便與我說了兩句小話。
我問他,如何才能像他一樣走出去。
他告訴我說,等我有了文化,會識字了。
我9歲的時候,望明鄉為落實國家九年義務教育政策到鄉、到村,不落一人,開始來村裡抓學生。
我不慎在田間地頭被抓到,因為無所畏懼,便當着鄉領導的面背了59首詩詞,一字不差。
鄉領導當晚與望水村村長施壓,一定要讓田招娣去鄉裡上學去。
望明鄉鄉長的獨女,叫作陳娟,是望明鄉小學和中學共校的新校長。
回田家的路上,我聽到她與鄉領導放下狠話,也知道她喜歡成績好、有出息的學生。
我從上學第一天起,便開始日日在她宿舍門口,擾她清夢。
在她面前刷足了臉熟,終于讓她知道了田招娣是個小瘋子,但愛念書、會識字。
僥幸出來讀書以後,田家的田地與家中活計無人可幫襯。
祖父不做事,祖母當年病逝,田家父母除了得顧田地和兒子,還得上山打獵、采藥,補貼家用。
生活,每況愈下。
我原本周末回村裡都盡可能地幹完一周的農活,但田家父母商量後,都不許我再外出幹些無用的事。
于田家老二和田家來說有用的事,于再過數年便嫁做人婦的田招娣來說,便是虧錢的營生,不劃算得要命。
加之望水村村長突然去世,田家便沒了顧忌。
于是我又回到田間撥弄麥穗,沒能再去鄉裡。
直到陳娟校長來了田家,用6張肉票将我“買”下。
田家人說,6張肉票寓意着田家老二六六大順。
我跟着陳娟校長以後,陳娟校長将我改名叫“陳新”,也将我落在了她的戶籍簿上。
我成為大活人的時候,名字就是“陳新”。
我沒有跟着陳娟校長去她家。
她有自己的家,而我隻願意在學校宿舍裡待着。
初中畢業以後,我以望明鄉第一名的成績考到了浠山縣中學。
縣中學免了我的學雜費,并且願意讓我在學校食堂每天領三餐的教工飯。
高中時候,我沒有不讀書的時候。
每天清醒過來的時間都在讀書,背書。
但好在每天隻二、三小時睡眠的廢寝忘食也算有了不錯的收成。
我20歲那年,以蒙源省第二名的成績考上了北城大學。
臨行前,陳娟校長與省教育局、縣教育局的領導湊出了我的學費和路費,并且送了我解放鞋一雙,涼鞋一雙,被褥一床,襪子兩雙,臉盆一隻,喝水水缸一隻。
我坐了7天車,輾轉從蒙源省浠山縣來到了這個國家的中心——北城市。
到了北城之後,又坐了半天公交車到北城大學報到。
最終,與其他7位同學同住一寝室。
這輩子第一次擁有了寫有自己名字的單人床,寫字桌。
90cm的床不長不寬,卻剛剛好能容下一個陳新。
來北城前,陳娟校長萬般叮囑我,這世界之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她同我說,我不知道的,沒有見過的事情有很多,讓我在不懂之前,一定不要聲張,要學會靜觀其變。
于是,我在8人寝室裡便隻當自己是空氣,不大能與其他室友主動吱聲。
後來某天,我在公共廁所用清水洗衣服的時候,偶然聽到熟悉的聲音在講我的一些小話。
那聲音倒是像極了回到了田家,那幾個田家兒子在那兒明裡、暗裡嚼我耳根。
某一天課下,我在圖書館中背書,一位室友與另一位我不認識的同學突然坐到我身旁的座位上。
室友送了我幾雙黑白相間的襪子,教我“分享”這個詞的釋義,還告訴我什麼是棉襪。
我捧着那幾雙棉襪,不知所措。
隻記得那位室友叫“童念初”。
而那位我本不認識的同學,經她介紹後也總算知曉,叫“章其華”。
我進入大學以後便勤工儉學。
但與學費相比,勤工儉學所得來的薪水可謂杯水車薪。
我盡可能用1個饅頭來解決一天的果腹問題。
況且,學校東食堂裡還有免費的青菜豆腐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