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多月後
京市安平街道派出所
一位身着橄榄綠83式警服、身材高挑而不失精幹、留着一頭利落的短發的新人公安,正坐在木椅上一闆一眼地接待着街道上的居民。男人個子很高,大概一米九左右,就算是在北方也是鶴立雞群的存在,坐在闆凳上,氣勢逼人,讓人不敢招惹。
按理說,這街道派出所來了新人,居民們都會調侃奉承一番。隻是這人明明長相英俊,卻一直闆着個臉,面無表情,實在讓人看了有些犯怵,不敢套近乎。因此,平日裡鬧鬧哄哄的派出所今天異常甯靜,那些通常不太遵守秩序的居民們,此刻也井然有序地排起了長隊等待辦理事務。
“我說了,年齡改不了,下一位。”陳岑生無可戀地再一次重申道,但手中的筆杆已經快要捏碎了。
“别啊,小公安同志,怎麼可能改不了呢,我們隔壁家王老五的閨女都改了,我們怎麼改不了呢?”一名看起來有六十多歲的老婦人坐在陳岑對面的木椅上,即使後面的人已經再催促,但已經像是沒聽到般,賴在椅子上不肯走。
“我說了,要改,必須拿出生證明來!”陳岑的聲音已經沙啞,他幾乎是咬着牙說出這句話,這個要求他重複了無數次。他的耐心快被磨沒了,他不敢想這老太婆要是再給自己東扯西扯的,他會忍不住爆粗……
“我們沒有出生證明呐,但我家孫子就是80年生人,不是82年。公安同志,你就吐口唾沫把2改成0,行不行?怎麼别人都行,就我不行?老天爺啊,你看看他們就是這樣欺負我這個沒文化的老太婆的……”老婦人哭天搶地得抹起了眼淚,同時開始滔滔不絕自己撫育兒女有多麼不容易,但現在一把老骨頭了還要被當官的給欺負之類的話來。
陳岑的白眼都開翻上天了,這快開學了,什麼牛鬼蛇神都跑出來了。這老太婆一開口就要把孫子的出生年份改成1980年,明顯是為了讓孩子今年能順利上小學。雖然大家對于修改年齡的事情都心照不宣,通常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這老太婆沒有帶任何手續就跑到派出所來要求直接改年齡,那自然要按規章制度來。
隊伍後面排了半天的人終于忍無可忍,其中一位看起來戰鬥力極為不錯的大媽,指着老婦人的鼻子就怒罵道,“你個老不死的,有完沒完?人家公安同志都說了,要出生證明。你家孫子難不成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不成?沒有就滾蛋,沒看到還有人要辦事嗎?”
老婦人戰鬥的基因在此刻也被喚醒了,雙手蠻橫地抱着她所坐椅子靠背,無賴道:“你個臭八婆,尊老愛幼你爹娘沒教過你嗎?這椅子我想坐就坐,你管得着嗎?”
就這樣,兩人吵了起來,吵得也極具藝術性,觀賞價值十足。
陳岑看着肆意橫飛的口水,默默蓋上了自己的茶杯蓋;他看着兩人你來我往的互罵比劃,偷偷将自己的椅子往後挪了挪避免傷及他這個無辜;他看着周圍津津有味看熱鬧的來辦事的居民們,在心裡默默地數着秒。
終于,時針指向了十二點整。
“時間到了,休息了,下午再來吧。”岑輕輕敲了敲桌上的鈴铛,對着那個被紅布覆蓋的擴音器故作為難道。
而其實,陳岑的心裡早就樂開了花。
果不其然,衆人一片哀聲哉道。陳岑向身後的老公安使了使眼色,老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開始禮貌地引導排隊的居民離開,并對大家抱歉道:“大家下午再來吧,這也到飯點了,吃了飯再來吧。”
衆人縱使百般不願,一步走三回頭,但見緩緩關上的派出所大門,也隻好散去。有些早有準備的,也不在乎形象,蹲坐在派出所的大門口,拿出了他們攜帶的馍馍,開始在門外邊吃邊等。
“小岑,今天的感覺怎麼樣?還習慣吧?”說話的并不是先前幫忙陳岑組織民衆的老公安,而是安平街道派出所的所長,許衛國,如今五十多歲,跟陳父差不多大,是一個參加過多次戰争的老兵。
陳岑謙遜一笑,少年的精氣神十足,極容易給這些不熟悉其本性的長輩帶來好感。
“許叔,我想我還是不适合幹戶籍的工作,我太浮躁了,坐不住。就今天一上午,我半條命都快沒了,您還是讓我試試巡安吧。”陳岑吐出一口濁氣,好似真的對枯燥乏味的戶籍工作頭大了,對長輩以一種求教的态度示弱道。
許衛國聞言,卻又絲毫不惱,反而大笑,陳耀華的兒子也不全是龍鳳嘛。這倒也不是認為陳岑差勁,而是陳岑表現得有些普通,這還是一種原來領導的兒子其實也同常人一般的如釋重負感。
為何會如釋重負?
倘若陳岑一上來就同他談什麼大搞建設之類的話,那許衛國就明白,這是要來這裡鍍金的,他這個小小所長從今往後也當不成了,頂多是個有名無實的蓋章機器;而倘若陳岑表現的過于差勁,纨绔不堪,那許衛國的頭就會比現在的陳岑的頭還要大,因為許衛國不僅要做好本職工作,還得肩負替領導看管孩子的這種吃力不讨好的重任。
所以,陳岑的反應和回答,許衛國很滿意。普通點好呀,大家都省心,也不折騰人,還能攀上關系,這就是天大的好事了。
“小陳,你年輕,坐不住是很正常的事,也不必自責。那你今天下午就跟老石去巡安吧,多體驗體驗,然後再做決定也不遲。”許衛國的意圖很明确,他讓陳岑放寬心,但也不要急于做出選擇,應該在深入了解兩種工作之後再做決定,以免将來陳岑後悔,那豈不是讓陳岑自己難堪嗎?
“行,那就謝謝許叔了。”陳岑從褲兜裡拿出一盒大重九,先是恭敬地散給許衛國,然後為其點上香煙後,也遞出一根給了邊上默不作聲的老公安,老石,并說道,“石叔,那下午還要多擔待呀。”
老石有些皺眉的臉也因陳岑的會來事露出一絲笑容,看向這位子弟的眼神也越發和善,也算是逐漸接受了陳岑,但老石還是沒說話,隻是擺了擺手,示意這些都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