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五日,是林檸發工資的日子,也是林檸距上次再見陳岑後的第三天。
林檸現在已經不糾結自己的身世了,或許是一點就透,從第二天停在院中的那輛新自行車中,她已經明白了一切。
如果林檸隻是初次提出購車的想法,那麼對于那輛二八大杠的出現,林檸或許還可以稍微蒙騙自己,認為其實林爸林媽對自己不比林耀祖差的,隻是她之前沒有明确表達自己的需求,加上自己過于敏感,這才讓她感受到被忽視。
可偏偏她一上班後就提過買自行車,那時候鼓起勇氣的她提出的需求如石沉大海般沒有回應。而現在有了,還是在家裡的存款不如以前的情況下,這讓林檸覺得那輛車過于熾熱了,她拿在手裡不會快樂,隻會燙手,所以最終決定将車留給了林耀祖。
想得開的林檸認為維持現狀就很好,反正也無法知道結果,那不如一切随風,隻要自己心裡有些自知之明,不要再天真地像以前一樣祈求那些她得不到的東西就行。
至于那心裡渴求萬分的自行車,林檸始終相信,總有一天,她為自己買的。
所以,今天,林檸又做了一件大膽的事情。
“怎麼隻有三十塊?”林媽手裡捏着林檸的工資信封,抽出裡面僅有的兩張,滿腹狐疑地向林檸詢問,“是你們單位拖欠了?”
林媽打破腦袋都想不到會是林檸抽走了剩下的二十五塊。
“剩下的錢在我手裡。”林檸不會撒謊,就直說了,但聲音跟個蚊子般,透露出極度的不自信和慌張,“以後我都給自己留二十五。”
是的,林檸私自給自己的零花多加了十五塊。
瞧,老實人吃了虧,卻總不會覺得自己是吃虧,常常反而會反思是不是自己做得還不夠好。明明是林檸自己的工資,林檸卻莫名反省這樣的做法是否太過自私。
“林大妞?!你吃豹子膽了?”一聽這話,反應過來林檸長了反骨的林媽立刻将信封拍在桌上,吓了衆人一跳,起身就要作勢去擰坐在餐桌對面的林檸的耳朵。
林檸忙躲開林媽的攻勢,掃了一眼桌上的其他兩人,新得了輛自行車的林耀祖在看熱鬧,沒有管家的林爸無話可說,但還是把目光放在了林檸的身上,想聽聽林檸怎麼說。
“我知道自己吃的多,這三十塊其中二十塊算我的家用,十塊是給你們的孝敬錢。千萬别嫌我的孝敬錢少,我現在隻能掙這麼多,以後掙更多了會給你們漲的。”林檸垂着頭,聲音微微發抖地說道,她做了整整兩天的思想工作才敢把自己的決定當着其他人面講出來的。
“林大妞,你是要氣死我嗎?好啊,我是養了個白眼狼嗎?你心太獨(自私)了!”林媽捂着頭,看着林檸那不争氣的樣子,突然反應過來,“說,是誰教唆你的。這兩天你是要翻天嗎?又是要車又是要錢,幹脆我把整個家都給你算了!”
林媽此話一出,要是換做以前無欲無求的林檸自然是熄火了,但是現在的林檸不一樣,她需要錢。
她已經成年了,需要交際,需要自悅,更需要有底氣,而哪怕隻是比以往多十五塊,她也相信她在同齡人的交際圈中也能大為改觀,不再是以前那個腼腆窘迫的林檸。
有一位陳公安對她很好,她就是不能當白眼狼,才得把自己的工資要回來些。别人對她的好她都記得,就像林檸記得林爸林媽對她的養育之恩般,她會孝敬兩位老人,也要回報自己的朋友。在她心中,有一本清晰的賬本,她欠了陳岑兩頓飯,一頓是回請,一頓是感謝,兩頓飯不能當做一頓,而且每一頓都要比大前天晚上的那頓好上一些才行,她如果不要回些工資,那22塊1的存款肯定不夠(存款23塊6中有一塊五被陳岑給拿走了)。而在那本賬本裡,也有林爸林媽這些年來對她的好,與不好。
“沒有人教唆我,隻是我覺得我也二十歲了,手上該存些錢了。”林檸轉而有些刻意地補充道,“不說别人家,林耀祖的工資不也捏在他自己手裡嗎?”
“他那些錢你都要惦記?”
“我沒惦記。但是我留在手裡的也隻有25塊,比林耀祖的工資還少10塊。”林檸說這些話,倒也沒有酸氣,陳述事實罷了,同時也為自己增加籌碼。林檸心裡明白得很,她以前不把某些事情挂在嘴邊,并不意味着她心裡沒有數,她經曆的區别對待遠比說出來的更多。以往的她是祈求林媽端平碗,現在的她知道不可能了,也不會再糾結這些事了。今天說出來也隻是為了要到屬于自己的那部分錢。林檸覺得那三十塊她就該給,同樣,剩下的二十五塊就該是她的。
“那是為了給你存嫁妝,以後你出嫁了把這筆錢拿出來,這樣不好看嗎?你就非得把這錢要到自己手裡?”林媽反問道,這也是當初她要林檸工資的說辭。
林檸有些氣笑,耿直說道:“那意思就是說我以前交的錢都是我的嫁妝了哦?再說了,那既然是嫁妝,那一年多的工資也夠了,我又沒找你們要以前的工資。就算是現在,我也隻是比以往多了十五塊,我們家又不是全指望着這十五塊吃飯。”林檸的思路很清晰,而且更戳心的話她還沒說,因為那戳的是林檸自己的心,她知道嫁妝是父母給孩子的,可沒聽過是孩子自己存的。并且說實話,林檸根本不指望那一年多的工資會是自己的嫁妝,林檸又不是傻子,自然偷偷盤算過,家裡的存款已經沒多少了。
說完,林檸偷偷擡眼打量起了衆人。林媽的眼中滿是怒意,正用那看不孝子的眼神瞪向林檸,左手做扇,正在給自己扇風,好像林檸的這件事,對于林媽的影響最大。也确實,這個家一直是林媽在當,即使是家裡最掙錢的林爸,也一直是全部工資奉上,從未有過怨言。林檸被林媽瞪後,收回了視線,轉而打量起了沉思的林爸,林爸仿佛也感受到了林檸的目光,雙手握拳在大腿之上,好似在忍耐,可又刻意回避着林檸的目光,林檸感受到,林爸身上多出了幾分歉意。林檸不陌生,林爸看向自己的眼神裡,常常蘊含的不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更多的就是這種每逢她與林媽吵架時的愧疚。
難道,自己真的錯了嗎?她隻是想要,想要在同齡人中過得同樣體面些。難道,這小小的願景,就一定和孝道拼個你死我活嗎?
想到這,林檸不禁還是羨慕起了林耀祖,她看向林耀祖那沒心沒肺的神情,而林耀祖甚至還讨好地朝林檸尴尬一笑,似乎在向林檸求情,讓她别把戰火燒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