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說回這頭,陳岑将林檸送回家後,就驅車回了公安大院。到家後,也差不多到八點半了。
這片公安大院是新建的,不同于那種條件簡陋的筒子樓,更趨向于後世的單元樓,家家戶戶的配置都是拉滿的。這片公安大院也就供城西公安部門的少部分職工和家屬居住,大部分的職工還在以前的老大院住着。而新建的大院雖然說是大院,但其實也就隻有三棟單元樓,每棟樓高六層,一棟樓可住十二戶人家。而每棟單元樓的底樓還自帶一個小院,更為搶手。
陳岑家就住在一單元一樓一号,他可以方便地将摩托車直接駛入自家的小院中停放。陳岑打開院門的木質小栅欄,将車停在了一進門左手邊的停車庫裡。說是停車庫,其實也就是個車棚,是陳母特意讓人修的,不僅可以當做停車庫,平時堆放些雜物也方便。
陳岑說實話,他有些心虛。這摩托陳父雖然沒有收繳,一直停在車棚裡,但是他怎麼就感覺風雨欲來呢?
果不其然,陳岑一踏入白瓷地闆上,還沒來得及換鞋,就看見不威自怒的陳父正坐在沙發上,用他那雙平日裡看慣了下屬彙報時的眼神,目光如炬地盯着剛進屋的陳岑。
陳岑感受着這冰冷目光,揚起頭來吐出一口濁氣,沒好氣地揉了揉原本專門打了發蠟的黑發,一臉不耐煩,可低頭後又恢複了讨巧的表情,不去看坐在沙發上的陳父,一臉谄媚地朝廚房跑去:“媽,今晚你們吃的啥?”
李秀蘭正在廚房洗碗,聽着逐漸靠近她小兒子那熟悉的腔調,就曉得陳岑是來求援了。李秀蘭看着自己這長得牛高馬大的寶貝兒子,原本與丈夫站在同一戰線的決心瞬間消散,一股子想要投喂孩子的慈母之心頃刻爆棚,搭話道:“怎麼,在外面沒吃飽嗎?要不要媽給你煮點面條?家裡冰箱沒什麼吃的了,隻剩下面條,今晚湊合一下吧。”
陳岑點了點頭,假裝無所事事地說道:“媽,需要幫忙嗎?我幫你洗碗吧!”陳岑說完,就要拿起水池裡的碗筷開始沖洗。
陳母瞪了陳岑一眼,默不作聲地搖了搖頭,大意是她這邊幫不了。
陳岑瞧陳母這個架勢,也明白了這一次陳父可能又要動真格了,連歎了好幾口氣,才下定決心走出了陳母庇佑的廚房地界。
陳岑故作輕松地走到客廳,假裝沒看生氣的陳父,坐在沙發上拿起茶幾上的橘子,剝開先吃了一塊,又遞給陳父,氣定神閑地說:“爸,來吃橘子。”
陳父整個身體都依靠在沙發上,雙手交握在大腿之上,大腿的一邊正放在一根一米長的、仍有韌勁的竹鞭,那是“家法”。陳父無視陳岑懸在半空中的手中的橘子,上下打量着陳岑,目光如同毒蛇一般在陳岑身上遊走,從頭到腳,都被看了個幹幹淨淨。
“陳老闆,你穿得跟個流氓一樣,再配上那台車,恐怕在京城的地痞裡也能混個老大當當吧?來,陳老大,告訴我,你出去鬼混得怎麼樣?這樣我就能跟我的同仁們炫耀了,我,城西公安局局長,管區内最大的那個小混混頭目,是我的親生兒子。我什麼時候想要績效了,就随時可以把這個混子抓獲換功,跟他們比起來方便得很。”陳父終究是開了口,而言語之間依舊是淬了毒一般紮心。
陳岑眼中閃過一絲玩世不恭和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賴神色,他也低頭銜詳起自己的裝束:腳蹬一雙棕色的牛皮鞋靴,身穿一條深藍色的牛仔褲,外搭一件黑色的皮夾克。這身裝扮看起來還挺不錯的,如果忽視掉牛仔褲上側邊上的金屬鍊條的話。
陳岑輕飄飄地回應着陳父:“是你太落伍了,現在京市的小年輕都這麼穿。”
說完,假裝看不見陳父怒意的陳岑咳了咳,朝廚房裡大喊:“媽,面條煮好沒有,我餓了!”
“好,馬上就好——”
陳岑的心在聽到廚房裡的聲音後安定了下來,不再被陳父那股壓抑的怒氣所影響,他徑自打開了電視,開始觀看。緊接着,陳母将煮好的面條端上桌,陳岑便迫不及待地大快朵頤了起來。
“呦,餓壞了吧?出去幹啥了,也不知道吃晚飯。”陳母心疼地問道,但也是幫着陳父旁敲側擊地打聽。
陳岑聽到這,看着這碗面條,又想起今晚林檸那一直鼓鼓囊囊的小嘴,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直到感受到陳母投來的疑惑視線,陳岑這才回過神來,捂着手假意咳嗽。
“岑岑,我問你去幹什麼了?你笑什麼呀?你阿爸自從回來後知道你不在,擔心壞了。你知道的,這嚴打也才過沒幾年的事。以後你有什麼打算,至少得告訴我和阿爸一聲,哪怕隻有一個人知道也好,不然出了事都沒人知道。”陳母見兩父子一直沒有說話,從中間斡旋。
陳岑揚起埋在碗裡的頭,掃了一眼坐在一起的陳父和陳母,下結論說:“所以說,你和爸就是不信任我。這樣吧,我要告訴你們,我去處對象了。你們信不信?”
突然,一顆橘子就砸在了陳岑的臉上,陳岑用手擋住,抓住了那個橘子,擡眼一看,是陳父随手抄起了茶幾上的橘子砸向了他。
“撒謊都不打草稿!”陳父叉起腰,指着陳岑的鼻子罵道。
“你看,我說了真話你們又不信我,我還能怎麼辦?”陳岑将手一攤,無奈又委屈地看向陳母。
陳母朝陳父的腰間就是一掐,怒斥陳父:“你幹嘛呢?你不會好好說話呀,動不動就動手!”
“就是小的時候打得少了,現在成了個二世祖。我再不打,等着以後出去被别人打嗎?”陳父怒不可遏地說道,同時右手已經抓起了放在一邊的竹鞭,随時等着行動。
“我都快19了,馬上就20了。我不給我自己操心操心,不就成光棍漢了嗎?”
“你還說謊!我們身邊哪家閨女看得上你?整天不務正業,現在好不容易給你找了個公安的工作,這才消停幾天!又出去鬼混招搖去了!”
陳岑眼中劃過一絲不耐,但還是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悠悠開口:“錢能掙到手就行。别人嫌我不體面就不體面呗,說得好像他們就很出類拔萃似的,不都是靠着祖輩的光蔭嗎?我還佩服自己靠得少呢,最多就是用用你的名頭,那些人做得更過分的事我都沒有摻和!”陳岑這話說得他是真硬氣,因為他認為有些事實是大家心照不宣的,他明白,陳父心知,陳母也同樣清楚。
有些人一畢業分配的工作就比自己這個小公安好的多了,有些人不用像陳岑這樣辛苦掙錢就大把大把的錢送在他們眼前,有些人甚至不需要工作依舊在京市裡面橫行霸道,欺男霸女。這些人,都是哪家的孩子,陳父他們不清楚嗎?
當然,陳岑并不是沒有機會得到一份更好的工作,也不是沒人往陳岑面前送錢,得益于陳父的棍棒教育,陳岑清楚地知道,那些東西收了他就可以入土了。
“你跟誰比呢?”陳父見陳岑甚至開始得意起那最基本的原則,手中的竹鞭已經開始揚起,作勢就要往陳岑身上打,“那我也知道吃槍子的人也不少,你要不要也跟他們比比?”
陳岑見那駭人的鞭子就要朝自己身上打,回想起那頓打後留下的、多日難以消退的羞辱紅痕,陳岑不是怕疼,是怕被人看見,于是忙躲在陳母身後,求饒:“媽,我爸就知道打人!”
陳母忙将陳岑護在身後,急忙替陳岑說話:“别打他了,他還小!”
“還小?剛才不是還知道給自己找對象嗎?不小了!都快成光棍漢了!”陳父不敢對陳母下鞭,開始跟陳岑繞起柱來,而繞的那根柱正是陳母。
陳岑也不是忍氣吞聲的主,實在忍不了陳父的嘲諷,也開始戳心窩子:“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知父莫若子!你想的不就是以後大哥幹事業當家,我就跟在你們身邊,乖乖聽你們的話,給你們兩個養老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我告訴你,不可能!你再打我,小心以後等你老了,我就把你送養老院去,我還隻送你,不送媽!”
陳父隻覺得血壓已經要到頂了,再讓這個逆子說下去,他恐怕連退休的日子都熬不到,而發洩怒火最好的方式就是冤有頭債有主,這頓打陳岑今天還就免不了了。不管他今天是不是真出去鬼混了,就憑他的這番話都值得一頓打。
陳母聽到陳岑的話後,也不知是不是真想到以後養老的事,也開始偏向自己的丈夫,不贊成道:“岑岑,你怎麼能這樣跟你阿爸說話呢?太不懂事了!”
兩夫妻這時出奇地統一了戰線,陳岑也心知不妙,這下是真踩到痛點了,看來,今天這頓打是真的要挨了。可惡,他還想着明天就又去找林檸玩呢,這挨了打還怎麼去?
“嘀——嘀嘀——”就在棍子要落在陳岑的身上之時,院子外傳來了汽車停靠時的喇叭聲,聽樣子還不止一輛。
一家三口瞬間停止了家庭糾紛,出奇一緻地朝窗外望去,而窗外突然之間就停了好幾輛警車,甚至還有軍車,燈火通明,人影攢動,看樣子人也來得不少。
陳父第一時間看向陳岑,陳岑同樣一臉好奇地打量着窗外,感受到陳父的視線後就知道陳父心中在想什麼,忙澄清道:“我今天真沒幹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