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伏在書桌上睡着了。
怎麼不關好窗戶?
安予星輕輕掩好窗,将地上的紙頁盡數撿起,整理好放到書桌上,卻忽然看到外婆胳膊下還壓着她的外套。
縫好了,疊得整整齊齊。
安予星:“外婆,去床上睡吧。”
沒動靜。
安予星伸手輕輕推了推外婆的肩膀。
可就這麼一推,外婆的胳膊直接垂了下來。
安予星觸及到一陣冰涼。
!!!——
安予星腦子瞬間空白,心猛地一沉。
一股冰冷從腳底蔓延,瞬間占據了身體,仿佛置身于冰窖中。
手指戰戰兢兢地去試探老人的鼻息。
早已沒了。
-
放學鈴一響,學生們如潮水般湧出校門。
嘉汐剛把自行車從地下車庫推出來,迎面就撞上了許以辰。她眼睛微微瞪大,一臉的不可思議,掉頭就跑,像是耗子碰見貓一樣,惹不起還躲不起呢。
許以辰看向人群,眉目偏冷,對遠處正準備逃跑的嘉汐說道:“站住。”
嘉汐膽子很小,一句話被怔住了,扭頭賠笑道:“班長,你找我?”
許以辰問道:“安予星呢?”
“我不知道啊。”嘉汐在他的注視下搖了搖頭,脖子縮到校服領裡。
安予星已經好幾天沒來上學了,學校這邊打電話也打不通。
“把她的電話給我。”許以辰微微掀了掀眼皮,懶得與她廢話,開門見山地拿出手機準備記下來。
嘉汐咽了咽嗓子:“我...我沒她電話。”
許以辰擡頭看了她一眼:“她這幾天沒聯系你?”
“沒有。”嘉汐否認道。
對面沉默了好一會,轉身離去。
晚風掃過的落葉林,夜色吞噬了校園的成才道。不知道為什麼,有那麼一刻,嘉汐從許以辰的背影中看到傷感黯然。
真的好奇怪,許以辰是在班裡是強大孤傲的存在,可此刻流露出的痛楚讓人于心不忍。
嘉汐想了想,覺得有必要告訴他一聲。
“班長。”
嘉汐沖着少年背影喊道。
許以辰駐步,逆着光側過臉來。
嘉汐騎車快步追上去,然後單腳刹住車,停下來,言簡意赅說:“安予星的外公外婆...在上個星期相繼離世了。”
夜風婆娑,沙沙清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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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址表明的很清楚,嘉汐來這家小餐館,裡面人滿為患。
安予星坐在靠門第一張桌子,餐館内開着空調,并不是很冷。安予星反季節的穿了一件黑色背心,搭配白色闊腿褲,紮了一個低丸子頭,幾縷發絲散落在修長白皙的脖頸間,隐隐帶着淡漠沉郁,黑色鴨舌帽被她随手丢在餐桌的另一旁。
妥妥酷妹既視感。
她的手指夾着一根細長的香煙,煙霧蒸騰,少女的臉龐竟然浮現出與往常不相符的豔麗幽冷。
嘉汐輕輕蹙了蹙眉。
幾日不見,這次見面卻覺得對方就變得陌生極了,她就像變了一個人,她手裡玩着打火機,金屬質地的打火機蓋一開一合。
她學會了抽煙,也學會了喝酒,腳邊放着好幾個空掉的啤酒瓶。
旁邊還坐着段亦和幾個混混,安予星懶散的靠着椅子,神情寡淡,聽着幾人交談但沒去參與,半晌,深吸了口煙,微微仰頭熟練的吐出一個漂亮煙圈。
幾個不良少年聚在一起喝酒劃拳玩撲克牌,場面一度沉醉糜爛。
這絕不是以前的安予星,在嘉汐的印象中,安予星是甜美的純在,靈動富有活力,感染力極強的。
嘉汐走過來,目光帶着詫異,微微打量了一下。
“來了。”小混混招呼道。
嘉汐不去理會,直接看向安予星:“星星...”
安予星微微掀了掀眼皮,語氣不冷不熱的嗯了一聲。
“那個...”嘉汐一副欲言又止。
安予星正在給自己倒酒,聞聲,擡頭看她。
“咱們回去吧,明天還要上課。”
安予星:“你先回吧。”
嘉汐覺得她是沒明白自己的意思:“我是說,咱們明天該一起去學校了。”
安予星放下酒瓶,指尖的香煙也快燃盡了,索性按在桌子撚滅,“我不打算上學了。”
嘉汐一愣,沒想道這句話是從安予星嘴裡說出來的,再三确認,發現自己沒有聽錯。
安予星擡頭認真地看她,良久,苦澀一笑:“我爸出軌了。”
像是在給人證實什麼。
如一道驚雷在腦海炸開,嘉汐眼睛微瞪,就連段亦和幾個混混也相繼看過來,等待着安予星的下文。
“其實也不算是出軌,我爸和我媽離婚多年了,隻是一直瞞着我。我媽在半年前就去世了,死在了國外戰場上,這是我一直不知道,我外公外婆瞞着我。我爸前段時間剛找了個女人,可能是想重組家庭。”
安予星一字一句說,語氣很平靜,就像在談論今天晚上要吃什麼一般,毫無波瀾。
這事直到外婆去世,安予星也不知道。隻是前兩天舅媽忽然找過來,說外婆外公的這套房子該歸屬于他們,他們想要占據,安予星據理力争,在争吵中,舅媽不小心說漏了嘴。說安予星是個讀書讀傻的人,不看新聞,不關注外界的事。
媽媽去世的消息早在半年前就登上了國際報刊,駐站記者不幸被流彈擊中的消息早就占據了大半新聞報道,安予星居然沒關注到。
商圈也在前一個月出現炸裂新聞,外界不實報道身價幾千億的安城盛抛棄糟糠之妻,打算重建新婚。
但無論過成怎樣,安予星算是徹徹底底明白過來,她是真沒人要了。
所以舅媽才敢趁這個時候來欺負她。
窗外,夜風灌進來,安予星的頭發頃刻間被吹亂。
安予星苦澀一笑,嗓音低啞,隐約帶着自嘲:“你知道我爸是誰麼?”
她在問嘉汐。
嘉汐心尖發酸,搖頭,好像從未見安予星提過她的父母。
安予星神色稍黯,難過的笑意不達眼底:“小縣城應該沒有人不認識他。”
無法言語的情緒占據了整具身體,仿佛整個世界都失去了意義,安予星這些天過得渾渾噩噩,“我沒有媽媽了,我也沒有外公外婆了。我爸...”
停頓了半瞬,“也不要我。”
“我學習也就那樣,上不上學也就那樣了,我不想再讀了,還不如早點出來打工養活自己。”安予星仰頭豪爽的喝完杯中酒,重新抽出一支煙叼在嘴裡,點燃,猛吸了一口,吐出,動作很熟稔,
“今天呢,我請你們出來吃飯,就是想讓你們幫我出出招。看看哪裡有活可以幹,我去看看。”
混混甲說:“可義務教育總得接受完。”
安予星:“差那半年呢,不至于。再說了,我們班主任也看不起我,我何必回去妨礙人家的眼。”
與之前與說要好好規劃考上市一中的女孩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身上透出野蠻和較勁。
混混乙:“也行,我朋友在平南巷頭開了一家清吧,改天跟他介紹介紹。不過你多大了,沒滿十六可不能簽合同。”
“年齡不是問題,我借用你的身份證随便報上去...”安予星還沒說完,一轉頭,猝不及防地跟外面的某人對視上視線。
茫茫黑夜,光線黯然,隔着車水馬龍,許以辰牢牢地看着她,眼神薄涼帶着一絲隐忍暗火,目光不曾離開半分。
在看到她手指上的香煙後,眉宇不動聲色的蹙起。
他剛要過來,一輛車急速駕駛過來司機狂打車鳴聲,隻好停下來,等車流過完。
兩人對視幾秒後,安予星轉過去頭了,仍是氣定神閑地吸了口煙,像是從未認識一般,依舊跟不良少年們有說有笑。
話談到一半,安予星舉起酒杯湊近嘴邊,還沒來得及喝,杯子被人猛地奪過去。
酒水瞬間溢出桌面,煙被人奪走撚滅丢在杯子裡。
安予星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手腕被一股蠻力拽緊帶出,身體跟随着跨出人群,直接往門外走去。
“放開!”安予星想先開他的手,無論如何拍打摳撓,許以辰仍是不由分說帶着往外走。
他臉色很冷,如墜冰霜,手裡的動作卻很粗暴。
“怎麼又是你!”段亦這次認出了他。
許以辰直接一個眼神掃過來,段亦忽然被他的目光吓退。
銳利,壓迫感十足。
争執中,桌椅闆凳被踢倒了好幾個,噼裡啪啦的聲響引起顧客圍觀,有人摸不清頭上來勸說。
“放開我——”安予星。
“放開——”
嘉汐大腦宕機,詫異着。
老闆聽說有人鬧事,趕緊跑過來,“你誰啊?...你幹嘛呢!”
許以辰停下腳步,用力攥着安予星手沒松開半分,轉過身去,“你就是這家老闆?”
店老闆直言:“對,是我,怎麼了?”
許以辰眼中渲染無盡的沉寂,語氣卻發狠:“給未成年人出售煙酒可是違法的,需要我打電話舉報麼?!”
老闆愣愣的,連反駁的氣勢都沒了,他當然知道給未成年出售煙酒違法,但沒人舉報過啊,現在生意不好做,隻要沒人舉報,都在試探邊緣行走。
哪知道碰見一個硬茬。
又看他穿着一身寬松校服,選擇不願再多惹事。
今晚真倒黴。
沒人再去阻攔,許以辰一直緊攥着安予星的手來到後街,這裡四下無人,冷風寂寥,空蕩蕩的如同被世間遺忘孤獨角落。
安予星一直用指甲摳着他的虎口,奈何男女力量天生懸殊,根本掙紮不出半分。
“你放開我,你是我誰啊,你幹嘛要多管閑事,你給我放開。”安予星吼叫着,她的頭發也被掙紮的徹底散落了。
許以辰奮力甩開手,安予星由于慣性往前撲去,她還沒有站穩,就被人用胳膊抵着脖子壓在牆上。
許以辰逼近她,語氣偏執又隐忍:“你這幾天去哪了?”
安予星的四肢被他壓的死死,推是推不開,逃也是逃不了,再加上喝過酒,腦袋熏熏的,風一吹,更是頭疼腦熱胃裡犯惡心,“你管得着麼?”
許以辰皺眉重申道:“我問你話呢,回答我。”
“滾開!”安予星推開許以辰的胳膊,扶着牆開始搜腸刮肚地幹嘔。
她今晚喝了不少酒,胃裡火燒火燎,幹嘔好半天,也沒吐出什麼,隻是一陣一陣的胃部痙攣,眼淚花都逼出來了。
許以辰盯着她半晌,最後沉默地從書包裡拿出礦泉水,擰開瓶蓋,遞了過去。
安予星漱了漱口,喝了幾口,胃裡稍微好受了些。
但生理性眼淚流出,此刻她的樣子一定很狼狽。
許以辰來這裡找她,就是想存心看她難堪,看她自暴自棄又無能為力的樣子,跟羞辱沒什麼區别。
安予星這樣想着,眼淚不争氣地往下流淌,小聲嗚咽起來。
可許以辰隻是靜靜地站在一邊看着她。
一句安慰的話也沒有。
風很涼,夜很深,周圍是一座被遺忘的老廠區,雜草叢生的水泥路面,斑駁的牆面上滿是亂七八糟的塗鴉。
安予星盡量控制住自己的聲音,但就是不争氣,還是讓人聽見了。
她側過去頭,借着頭頂上的一盞夜燈,在水汽氤氲的視野裡,看到許以辰目光毫無波瀾的雙眸,就像塊潔淨透徹的冰塊。
他是不是把自己當成了小醜?
她不想再讓許以辰平白無故給他看笑話,站起身,腿部沒用力又往前傾倒去,慌亂中,許以辰緊緊握住了她的胳膊,将她帶向他的方向。
安予星推開他的手,眼眶泛紅憐惜的模樣讓人心頭一緊:“别再跟着我,我跟你也沒什麼關系,你沒必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離開了路燈照明的範圍,前面的拐角是漆黑昏暗的。
安予星轉身往前走去,身影快要淹沒其中時,單薄的肩膀上披散了一件校服外套。
淡淡的薄荷清香味。
獨屬于少年時期的許以辰身上的味道。
幹淨,清冽。
安予星剛想掙紮扯開,他卻不由分說地将握住的安予星的手腕,将校服外套攏好,為她穿上,拉好拉鎖。
做完這些,他擡起頭,看着安予星有點髒兮兮的臉頰,紅腫的眼眶上還有一顆欲墜不墜的淚珠,倔強的就跟她本人一樣。
他默了默,屈指劃過安予星眼角的淚珠,“别哭了,我帶你回家。”
少年的聲音是平直的,神情是淡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