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明姜和路小佳對視一眼,迅速把清油燈擱在一旁,伸手穩穩握住身邊的樸刀。
路小佳也強撐着坐起身來。每一個動作都扯動着傷口,他卻渾然不顧,握住了那把無鞘劍,劍身微微顫動,映照出森冷的光。
海四爹從睡夢中驚醒,一邊揉着眼睛,一邊嘟囔着:“什麼情況啊這是?”
尤明姜豎起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海四爹一下子清醒了,伸手抄起樸刀,快步走到兩人身邊,滿臉擔憂地望向廟門。
孩子們吓得不輕,紛紛躲到神案底下。海紅珠緊緊摟着鐵萍姑,高寄萍則護着葉翔,眼中滿是恐懼。
尤明姜沒有絲毫猶豫,迅速從竹編藥簍中取出剩下的樸刀。她手法娴熟,利落地将樸刀組裝好,而後一一遞給孩子們,輕聲叮囑:“握緊了。”
在這生死攸關的時刻,哪怕是最弱小的力量,隻要手中持有利刃,便能讓敵人有所忌憚。
見尤明姜從藥簍裡接連取出數把樸刀,路小佳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但終究沒有多問。
江湖之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秘密就是生存的關鍵。
尤明姜靠近廟門,大聲喝問:“外面是誰?”
廟門外傳來哭喊聲:“俺們是山下的村民,被土匪追殺,救救俺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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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明姜皺了皺眉,決定打開門。
正要開門,路小佳伸手按住她的手,低聲說:“小心農夫與蛇。”
她抿了抿唇,沒有回應,隻是從藥簍中取出虎撐,“嘩楞嘩楞”地輕輕搖晃起來。
她轉頭望向路小佳,眼神不容置疑。
自鈴醫誕生之初,就一直在窮苦百姓之間輾轉奔波,為他們帶去生的希望。
尤明姜不會違背自己身為鈴醫的使命。
路小佳讀懂了她的眼神,緩緩松開了手。
尤明姜深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情,擡手擡起門闩。
隻聽“吱呀”一聲,那扇沉重的廟門緩緩打開,一群滿身泥漿和血水的村民“呼啦”一下湧了進來,顫顫巍巍地聚集在山神廟中。
即便在雨夜,山下熊熊燃燒的火光仍透過雨幕映入衆人眼簾,滾滾濃煙裹挾着焦糊味撲面而來。
等最後一個人進來,尤明姜立刻落下門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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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明姜迅速掃了一眼,目測大概有二十五人,小小的山神廟瞬間被擠得水洩不通。
這些村民個個都像是驚弓之鳥。
他們有的頭發淩亂,有的肢體殘缺,還有的小孩子失去了父母,小小的手被其他村民緊緊牽着。
看到尤明姜手中的虎撐時,他們神色稍微安定了些,緊接着,壓抑的哭聲在廟内響起。
尤明姜眼睛澀澀的,問道:“怎麼回事?”
一個私塾先生模樣的中年人,哭着說道:“土匪一進村就屠村,挨家挨戶搜人,見人就捅,搜不到人就燒房子……村裡的老人跑不動,都……”
“這幫子土匪是什麼來頭?”尤明姜追問。
“不清楚……”
私塾先生努力回憶,“但他們好像說了什麼‘天青如水,飛龍在天’,還有什麼‘二龍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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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明姜臉色煞白,猛地握緊了拳頭。
青龍會!
私塾先生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地敲打着她的良知,
難道真的是因為自己的存在,給這些無辜的村民帶來了滅頂之災?
尤明姜的腦海中飛快閃過無數青龍會的過往。青龍會的手段她再清楚不過,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如果他們真的盯上了自己,完全有可能用這種殘忍的方式來逼迫自己現身。
江湖事,江湖畢!屠殺平民百姓,算什麼綠林好漢!
她咬緊了牙關,恨不得立刻找到那些兇手,将他們碎屍萬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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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山神廟内一片混亂。
路小佳把蒲團讓給了一個斷腿的老漢。
老漢面如金紙,尤明姜喂了他對乙酰氨基酚片,也沒能緩解他的痛苦。
路小佳沉默地擦拭着無鞘劍。
匪徒會清點人數,最遲第二天一早便會找上山來。
那将是一場惡戰。
路小佳想起十八年前,白天羽一家人也是在梅花庵裡被圍殺的。
時移世易。
他盯着手中的劍,突然苦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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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紅珠攙扶着虛弱的鐵萍姑,高寄萍背着昏睡的葉翔,幾個小孩子簇擁在海四爹的大腿邊。
年輕的婦人摟着個小小的嬰兒,嬰兒小臉凍得青紫,已經哭不出聲了。
尤明姜接過襁褓,輕輕哄着,小小的嬰兒卻再也沒有睜開眼睛。
明明是農曆六月,可這孩子的小手怎麼這樣冰?
她木着臉,摟緊了懷裡的襁褓,許久,才将冰冷的小身體還給那位悲痛欲絕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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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這些個村民都出現了發燒的迹象,尤明姜讓海四爹熬了一大鍋石膏粳米湯。
這個藥湯對于緩解高熱很有效果。
她在竹編藥簍的隐秘空間裡,儲存了七八桶幹淨井水,這些天一直靠它們維持用水。原本因為水源有限,她急着上路,但面對這些傷者,她顧不上那麼多了。
能自行行動的人,尤明姜便讓他們自己喝湯;情況嚴重的,隻能讓孩子們幫忙喂藥。
山神廟内哀号聲、哭泣聲交織,混亂不堪。尤明姜看着這一幕幕慘象,又擡頭看向那尊身披甲胄的山神像,她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這個狗日的異世界!
她恨不能将一切砸個粉碎!
在衆人吃驚的目光中,尤明姜猛地沖上前,端起那個盛放着四五片臘肉的陶碗,抓起裡面已經凝結了白白油脂的冷硬臘肉,胡亂塞進嘴裡,塞得腮幫子鼓鼓的。
然後,她一抹嘴,将那個粗陶碗狠狠摔在地上,“咔嚓”一聲,碗碎瓷飛。
“去你大爺的!”她雙目赤紅,将樸刀狠狠插入地面,握着虎撐轉身就往廟外走。
“你要去哪兒?”
路小佳捂着肩膀,皺眉問道。
“找人。”尤明姜簡短回應。
村民們聽聞,紛紛勸阻:“會死的,他們人多,現在去就是送死……”
海紅珠更是抱住她的腰,哭着不讓她去。
尤明姜統統沒有理會。
她不是去找死,而是去找那些罪該萬死的人。
“幹嘛,搞得好像我一去不回似的。”她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把人挨個撥到一邊去。
轉頭看向路小佳,“天亮就回來。放心,我還得回來跟你要診金。”
說完,她大步流星地打開廟門,踏入雨夜,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隻有虎撐“嘩楞嘩楞”的聲音在風雨中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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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陽岡下。
手中的虎撐“嘩楞嘩楞”作響,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十分清晰。
尤明姜趟着沒過膝蓋的泥水,一步步地走到了山下的村莊裡。
村子靜悄悄的。
屠殺似乎已經停止了。
雨水沒能澆熄着火的房屋,濃煙滾滾,刺鼻的燒焦味彌漫在空氣中。
燒焦的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廢墟裡,混合着血水的雨水沖刷着廢墟,形成一道道黑紅的水流,好像蒼天淌下的血淚。
尤明姜在一具老妪的無頭屍體前停下。
老妪的頭顱被整齊地砍下,斷頸處鮮血仍在緩緩流淌,滲入冰冷的土地。
頭顱并未滾落太遠,卻被兇手擺成雙手捧頭的模樣,臉上驚恐的表情清晰可見,雙眼圓睜,死不瞑目。
這群人下手狠辣,沒有一絲憐憫之心。
尤明姜蹲下來,伸手輕輕合上老妪的雙眼,将頭顱擺回脖頸上,又從燒焦的廢墟堆裡找出散落在泥水中的衣物,給老妪蒙在臉上。
喃喃道:“安息吧,老人家。我會背負殺孽的果報,阻止更多的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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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野是青龍會分舵的一個殺手。
這次是各地的分舵接到了二龍首的命令,選拔了一批最好的殺手。
最好的殺手,不一定要武功多麼高,但一定要心腸夠狠,下得了狠手。
在這種覺悟的支持下,湯野殺過的人就像熊姥姥籃子裡的栗子一樣多。
這次的任務是截殺黑木崖的風雷堂副堂主東方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