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另一塊木闆終于被卸了下來。
從門裡探出半邊身子來,不着痕迹地觀察着二人,好半晌,老太婆終于露了個笑臉,“燈花爆,貴客到。裡屋還空着一間,你們進來瞧瞧吧。”
傅紅雪跨進了門檻,腳步頓了頓,又折返回來,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歉色,善意地踢了踢門檻,弄出了點兒動靜。
“小心。”他溫聲說道,側身讓這個蒙眼青年先進屋。
聽到傅紅雪的提醒,尤明姜微微颔首,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多謝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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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屋不怎麼大,轉悠不開三個人。
商量了一下,尤明姜走在前面,老太婆綴在她的身後,傅紅雪握刀站在門口。
心裡雖已做好了準備,可親眼看到了住處的環境,還是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清油燈搖晃着一線昏黃,将三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屋内陳設簡單,一張木床,一張桌子,糊了草泥的夯土牆,靠牆砌了個土炕,炕上就墊了張黑得包漿的葦席,炕邊擺了個與人等高的衣櫃。藏在炕底的痰盂裡,隐隐傳來了淡淡的尿騷氣。
尤明姜站在屋子中央,目光掃過每一處細節,眉頭微微皺起,這屋子滂臭滂臭的,這味兒熏得她想流眼淚,可怎麼住人啊!
她直言道:“這屋子一直都這麼臭?”
老太婆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複如常,“哎呀,上一位房客走得匆忙,還沒來得及拾掇,拾掇幹淨就沒味了……”
在兩個租客之中,她比較中意這個蒙眼青年,渾身都洋溢着一股生氣,沒有手持兇器,看起來危險程度比較低。
不像另一個……
瞟了一眼黑衣少年,老太婆撇了撇嘴,自己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準的,這人臉白得像個痨病鬼,走起路來一瘸一拐,他的那柄黑刀,更是散發着不祥的氣息……
晦氣得很。
老太婆的這種想法,傅紅雪不知道,也懶得知道。
他神色凄迷,默默地垂下眼,瞧着自己手裡握着的刀,在無足輕重的人物身上,他的情緒總是很淡漠,吝于計較得失。
尤明姜則恰恰相反。
她向來不願把他人當成傻瓜去騙,也不喜被他人當作傻瓜來騙。
這屋子真要是拾掇幹淨了,倒也不是不能勉強,就憑這老太婆能煮出香噴噴的飯菜,至少住在這裡,不用害愁三餐的着落。
租就租吧,這種小破屋子的房錢,想來花不了幾個子兒。
尤明姜捏了捏鼻梁:“婆婆,這房錢怎麼算?”
“這個嘛……”見她穿得是上好的雪綢袍子,腳蹬麂皮絨厚底靴,背着竹編藥簍,看起來不像是個窮酸,最妙的是她蒙着眼睛,似乎是個看不清東西的瞎子。老太婆搓了搓手,臉上依舊挂着笑,“不貴不貴,住宿包三餐,每月十兩銀子!”
“十兩銀子算哪門子的便宜?”尤明姜皺眉,她可不是不谙世事的生瓜蛋子,連個物價都不曉得。野生柴胡也算是稀罕藥了,一兩銀子,能買二十六斤野生柴胡,十兩就将近三百斤,熬的藥湯夠這老婆子喝成巨人觀了!
她冷下臉來,“老太婆,你敲竹杠呢!”
傅紅雪跟沒聽到似的,走到炕邊,伸手摸了摸葦席,入手潮黏,他皺了皺眉。
“你這後生……說話忒難聽了!”老太婆半哄半勸,“怎麼能是敲竹杠呢?我這房錢已經很便宜了,整個邊城呐,你再找不到第二家更實惠的了。”
“你家這狗窩是金子鑲的,還是銀子砌的?張口就要十兩銀子!”尤明姜回怼。
“……到底租不租?”老太婆強忍火氣,要不是想宰個小肥羊,她才不費口舌。
“不租。”她額頭上可沒烙着“冤大頭”倆字。
“不租還有臉充大爺?”老太婆耷拉下臉,伸手想推搡她,“滾滾滾!”
“這年頭不想被宰,竟然還成了一種罪過。”尤明姜不慌不忙,腳尖輕點地面,整個人瞬間閃到一旁,“用不着您老人家擔心,我是一定會找到更實惠的住處,您還是日夜求神,祈禱遇見的都是我這樣的善人,死勁湊您的棺材本吧!”
眼瞅着“戰争”一觸即發,黑衣少年突然插話,掏出一錠銀子:“我住三個月。”
那是一錠五十兩的銀子。
“五……五十兩?”雙手接過這錠銀子,老太婆兩眼放光,也顧不得攆人了,當即摩挲起沉甸甸的銀子,笑得合不攏嘴,連臉上的皺紋褶子都舒展開了。
她越瞧這持刀的黑衣少年,就越覺得怎麼看怎麼順眼,他哪裡是什麼晦氣的煞星,分明是出手闊綽的善财童子嘛!
不像有的人……
眼角瞟着尤明姜,老太婆撇撇嘴,又望向傅紅雪,賠着笑道:“還多了二十兩。”
傅紅雪點了點頭,看向一旁的尤明姜。
邊城,與其說是一座城,倒不如說是個私人的綠洲,邊城靠近萬馬堂的馬場,便被納入了馬空群的地盤範圍。夜晚巡邏的人,大多是馬空群的手下。這人是個瞎子,萬一沖撞了馬空群的人,後果不堪設想,墊一墊房錢倒也無妨。
老太婆小聲嘀咕起來:“不租,還賴在這裡不走,淨愛占便宜……”
這一聲嘀咕,自然瞞不過當事人的耳朵。
尤明姜深吸一口氣,沖黑衣少年點了點頭,“不妨事,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她揮揮手,走出屋子的時候,“嘭”地錘了門闆一拳,大笑着揚長而去。
“小兔崽子!”老太婆鐵青着臉,不甘心地唾罵了一句,罵完又眼巴巴地看着傅紅雪,“多出來的二十兩……”
“留着給你買棺材吧。”傅紅雪回身關門,落下了門闩。
就在門闩落下的那一刻,油燈熄滅,與人等高的衣櫃忽然打開了。
傅紅雪身子一僵,隻聽黑暗中響起了一道嬌媚的女聲:“我已經等了你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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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月光灑在這片荒涼的土地上。
耳邊傳來了一道極輕微的“吧嗒”聲,跟貓咪踩在屋檐上似的。
刀光晃眼的一瞬,尤明姜已反手取出了虎撐。
一夥手持長刀的蒙面刺客,悄無聲息地從犄角旮旯裡閃現了出來,攔截住了她的去路。他們将尤明姜圍在中間,緩緩地收攏了包圍圈。
尤明姜輕歎:“我隻是個江湖鈴醫,諸位認錯人了。”
俨然是刺客頭領的男人,搖了搖頭:“沒認錯,昔日崖州分舵的尤舵主。”
“看來是老冤家。”尤明姜冷下臉,掂了掂手中的虎撐,“想殺我,就憑你們幾個?”
刺客頭領都沒有說話,瞄了一眼她的虎撐,警惕地握住了手中的長刀。
洩氣則膽怯,未戰先敗。
就在這一瞬間,其貌不揚的虎撐,在月下閃着奇異的光,朝着他們劈了過去!
……
夜風中隐隐傳來了血腥氣,血水蜿蜒成一條鮮紅的小溪。
橫七豎八的屍體倒在了小巷子裡。
他們的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無一例外都是恐懼和震驚。
刺客頭領見勢不妙,他踉跄着爬起身,跌跌撞撞地往遠處逃。
“哼!”尤明姜冷笑一聲,想跑?想跑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