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到幕後主使的老巢裡麼?
想到這裡,她握緊了虎撐,騰身躍上屋頂,緊跟在刺客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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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濃,春意勝。
傅紅雪被抵在門上,一雙溫柔的手攀着他的脖頸,左手攥緊了劍鞘。像是敏感的牙神經接觸到了冷空氣,他渾身顫抖得厲害。他不認識這個女人,隻知道她是母親的心腹丫鬟,被安插在萬馬堂的楔子。
就是她一道書信,傳遞了萬馬堂内亂的消息。
那溫柔的女聲,輕輕地附在他的耳畔:“今晚過後,你就是個真正的男人了……”
就在這時,突聽屋頂上傳來了“咔嚓”的輕響。
女人松開黑衣少年,慌亂地撂下一句話:“你留下,我去看看。”
說完,她縱身跳出窗外,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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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排排泥坯屋,屋頂蓋着老化發脆的瓦片,稍不留意就可能坍塌。尤明姜腳尖輕點瓦片,身法輕盈,緊緊跟在身負重傷的刺客頭領身後。
刺客頭領怎麼也甩不掉她,慌亂之下連翻數個屋脊,逃進一條眼熟的暗巷。
随着她越追越近,尤明姜不禁皺眉,這不是她租屋子的那條暗巷麼?
月光灑在偏僻的暗巷裡,一線碧幽幽的光陡然射來,“嗖”地沒入了刺客頭領的體内。
“呃!”刺客頭領慘叫一聲,腳下忽然踩空,屋頂的瓦片塌了!
見勢不妙,她忙伸手去撈,誰知撲了個空,眼睜睜地瞧着他砸穿了屋頂!
刺客頭領掉進了屋裡,重重砸落在地,一陣抽搐過後,七竅流血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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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又點起了油燈。
傅紅雪站在窟窿底下,微涼的夜風拂過頭頂,一擡頭,就瞧見了手握虎撐的蒙眼青年,對方趴在屋頂的窟窿旁邊,還維持着伸長了胳膊的姿勢。
隔着坍塌的巨大窟窿,兩個人面面相觑。
“打擾了。”尤明姜讪讪一笑,從窟窿中跳了下來。
她蹲下來,在刺客頭領的腦袋上細細摸索,最後在他的眉心處發現了一根針。
針尖泛着碧幽幽的寒光,這刺客顯然是被人滅了口,難道幕後兇手就在邊城?
她不禁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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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針從屍體上被拔出時,旁觀的傅紅雪猛地彎下腰,忍不住幹嘔了起來。
他知道自己是來誅殺仇人的,可親眼目睹一條鮮活的生命呈現出如此慘烈的死相,内心還是受到極大沖擊。
傅紅雪情緒波動劇烈,呼吸急促得如同瀕死之人。
見黑衣少年劇烈痙攣,尤明姜大為吃驚,忙道:“你别激動。”
豆大的汗珠不斷從額頭冒出,浸濕了衣衫,喉嚨裡發出“咕噜咕噜”的怪響,突然,黑衣少年直挺挺地倒下!
傅紅雪在地上縮成了一團,腮幫子鼓脹,起初嘴角隻淌下了一縷白沫,轉瞬就變成了濃濃的白沫,打濕了衣領,又順着脖頸淌到了地上。
尤明姜怔住了。
她沒想到,黑衣少年會被刺激到發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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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少年患了癫痫。
也就是俗話說的“羊癫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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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紅雪把自己的拳頭塞到了嘴巴裡,狠狠咬了下去,殷紅的血順着指縫往下滴,他臉色慘白,白得像喪幡,每一口氣都重得像要把肺撕裂。
整個屋子裡充斥着他沉重的喘息,和牙齒咬在拳頭上的“咯咯”聲。
尤明姜看不下去了,戴上【醫用丁.腈.手套】,迅速蹲下了身,托住他的下巴,用了個巧勁,讓他松開緊咬的拳頭,隻見拳頭上汩汩滲着鮮血。她取出雪白紗布給他包紮好,正想将黑衣少年的頭偏向一側,他卻用盡全身力氣,一把将她甩開。
“滾,你滾,别碰我——”
傅紅雪蜷縮着,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嘶吼,像是困獸絕望的掙紮。
這病就像個看不見的惡鬼,從小到大纏在他的身上,每次受了刺激,大為激動時,這病就會發作,然後撕碎他的尊嚴,讓他像個瀕死的騾馬一樣口吐白沫。
如果被别人看到他這副樣子,比殺了他還難受。
即便是個瞎子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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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明姜穩住身形,再度蹲在了黑衣少年的身旁,并沒有生他的氣。
她深知,這孩子不僅是身體上的痛苦,更是尊嚴被病痛踐踏後的崩潰。
癫痫發作時,往嘴裡塞紗布和強行按壓四肢,這兩種做法都是大忌。
尤其是塞紗布的做法,防不住患者咬傷舌頭,還可能堵塞呼吸道,釀成大禍。
她輕輕歎了口氣,隻是靜靜地蹲在旁邊,握住他的手,觀察着他的呼吸和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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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過了多久,傅紅雪的力氣漸漸耗盡,手緩緩滑落。
他的呼吸依舊急促紊亂,每一次吐息都伴随着痛苦的抽搐。
輕輕将他扶起,尤明姜沒有強行按壓他,任由他像個孩子一樣蜷縮成一團。手緩緩擡起,輕輕搭在傅紅雪發頂,指尖溫柔地在他發絲間穿梭。
每一次觸摸,都輕得像在觸碰一隻脆弱的蝶。
尤明姜一邊摩挲他的頭發,一邊輕輕哼唱:“①月兒明,風兒輕,樹葉兒遮窗棂,蛐蛐兒叫铮铮,好比那琴弦兒聲……”
傅紅雪的意識在混沌中沉浮,這聲音仿若梵音,絲絲縷縷滲進他的感知裡。
他的眉頭仍微微蹙着,但臉上的痛苦卻漸漸褪去了,原本急促紊亂的呼吸,也慢慢有了平緩的節奏。
傅紅雪微微睜開眼,幹裂的嘴唇微微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麼,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似是察覺到了他的意圖,尤明姜輕聲道:“你别說話,好好歇着。”
可他喘着粗氣,硬生生擠出了一句:“你……你不是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