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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陣咕噜聲打破了僵持的氣氛。
林平之耳尖紅得透亮,倒比高燒還要厲害些。
他餓了,這突如其來的聲響讓他有些窘迫。
尤明姜忽然輕笑出聲,将溫帕子塞進他僵硬的掌心,然後懶洋洋地撒開他的手,滾動輪椅停在桌前。
桌上有個紅泥小火爐,上頭用砂鍋熬着米粥,米香混着一團白霧彌漫開來,粥面鼓起綿密的泡兒,濺出星星點點的米膠。
尤明姜手腕轉着圈兒,撇去雪白的浮沫,把米粥盛在了粗陶碗裡。她捧着粗陶碗轉身,正撞見少年慌忙别開視線的側臉。
伸手将溫熱的粥碗遞過去:“喝吧,吃飽了,身上能暖和些。”
林平之盯着碗沿蒸騰的白霧,喉結動了動,忽然想起娘煮的米粥。
每回他貪嘴吃壞了肚子,娘總會熬米粥,再絮叨說他比爹爹年輕時還要倔。
想到這裡,他指尖發顫,米粥在粗瓷碗裡晃出了細細的紋路。
林平之捧着熱氣騰騰的米粥,小口啜飲着,米粒飽滿,火候恰到好處。
隻是溫熱的粥滑入胃中,突然間,一陣凄涼湧上心頭,他喉頭一哽,淚珠子撲簌簌往碗裡砸。
也不知道爹娘怎麼樣了,估計滿世界找他,找他找瘋了吧……
又是一顆水珠墜入粥面,在米粥裡暈開一圈圈的漣漪。
尤明姜道:“……怎麼哭了?”
林平之不語,隻是一味抽抽噎噎的。
“你想家了?”尤明姜輕輕抽走了粗陶碗,袖口帶過一陣紫草香。
少年猛地抹了把臉,指節壓得眼尾通紅:“你為什麼要管我?”
林平之心中滿是糾結,眼前的尤明姜,明明悉心照料自己,可她與紫鲸幫的關系又讓他難以信任。但此刻身處困境,他又隐隐期待着她能成為自己的救命稻草。
這種矛盾的心情讓他不自覺地攥緊了被角,指節都因用力而泛白。
“我撿回來的貓,自然要管到底。”輪椅碾過船闆發出細響,尤明姜攪動着粗陶碗裡的米粥,“更何況是這麼漂亮的小貓。”
林平之耳尖瞬間燒起來,攥着被角的指節發白:“你、你這人說話……”
尤明姜笑了笑,吹涼了一勺米粥,将勺子喂到他的嘴邊。他慌忙低頭吞咽,卻嗆得米粒差點兒黏在嘴角。
“慢些喝。”她忽然伸手按住他發抖的肩膀,“我既救得下你,就護得住你。”
林平之睜大眼睛,喉頭忽然發緊:“你究竟……”
尤明姜不作聲,又喂了他一勺粥。少年乖乖吞咽着,燭光為她臉上的傩面具鍍上了一層柔和的輪廓。
林平之借着燭光打量眼前人。
這個戴着傩面具的青衣女子,竟能讓紫鲸幫的海盜們對她畏如蛇蠍。
如果不是這一次意外被抓上船,他怎麼會知道原來外面的天地這麼廣闊。從前在镖局裡坐井觀天,總以為江湖好手最多和爹爹不相上下。
念頭忽轉:她既肯這般照料,想必不是歹人。如果她真的願意相助……
“姐姐……”話出口才覺唐突。
尤明姜挑眉道:“又肯叫我姐姐了?”
林平之漲紅了臉,碗底兒在膝頭轉着圈,硬着頭皮詢問:“那些惡人……為什麼都怕你?”
聽了這話,她好奇地轉頭:“你從哪兒看出來,他們都怕我的?”
“那些惡人見到你……”少年低頭盯着自己的手,“脊梁骨彎得比你這輪椅還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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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明姜聽明白了。
他是在委婉地詢問自己的來曆,詢問她是不是個更壞的大魔頭。
她直言不諱道:“我是黑木崖的執法大長老。”
聽到“黑木崖執法大長老”這幾個字,林平之猛地擡起頭,眼中滿是驚惶。原本漲紅的臉瞬間煞白,碗底在膝頭晃動得愈發厲害,險些滑落。
他嘴唇微張,想要說些什麼,喉嚨卻像被堵住一般,發不出半點聲音。
“黑木崖……”他喃喃自語,聲音裡帶着深深的恐懼。
江湖中誰人不知黑木崖的威名,那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
林平之心中一陣慌亂,他深知黑木崖在江湖上的惡名,可尤明姜這段時間對他的照顧又不似作僞。
他的腦海中不斷回想着她照顧自己的細節,喂湯、擦藥、喂粥……
黑木崖執法大長老,真的會如此悉心照料一個陌生人嗎?
他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又低聲添了句:“但你……待我是好的。”
好不容易有了一絲希望,他不想輕易放棄。
就算她是黑木崖的人,可隻要她願意幫忙,自己或許就能回家。
想到這裡,他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看向尤明姜,說道:“姐姐,你……當真可以放我回家嗎?”
問出這句話後,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尤明姜輕輕笑了笑:“江湖名聲不過是過眼雲煙,黑木崖在外人眼中或許是龍潭虎穴,但我救你,不過是出于本心,這樣吧……”
“等抵達了甯波府,我就送你下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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